那个阴沉沉的早上,我参加了老祖母的葬礼。虽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但在一年又一年爱的纠缠里,小孩子的心里也有了“常恐秋风早”的忧虑。然而,落叶终究还是归了根。
几声锣鼓响起,该送老祖母上路了。爸爸穿着麻衣,手里捧着竹杖,走在队伍的前头,脸上是无声的泪痕;妈妈披着孝服,手里执着香火,走在队伍的中间,口里是低声地呜咽;我跟在队伍后面,薄薄的白头巾似乎很沉很沉,把我低垂的头压得抬不起来。
路上,偶然瞥见一口干涸的小池塘,几条死鱼四散地躺在地里。仍记得,老祖母还健在的时候,这儿池清水深,她常常带着我和小伙伴来这儿抓田螺。忆童年,那些令人憧憬的画面,都是你拈着宠爱勾勒而来。池水时常映着老祖母慈爱的笑容,也见过浓浓的爱意顺着鬓角坠入眉眼。小水沟里欢快的水流,仿佛不等人的时间,载着流年一奔不知多远,而我却总以为那段幸福的时光还有很多年。我偷走了一段和落叶同游的水流,藏在心田,奈何它在流淌,从眼角流成泪的模样。回首望去,湿冷的土地葬了记忆里的落叶,化作点点春泥,掩埋着深深的遗憾。但我们无法阻止逝去,唯有努力地生长。也许不久的将来,泥泞的塘底又会被青草和鲜花爬满。
晨风带着微微的寒意,身着单薄的我不住地吸着鼻水,走过的水泥地步步含泪,果然不止是着凉。离别是阵冷冷的秋风,吹得无边的落叶萧萧落下,吹得孩子的眼框里进了沙。
送到桥前,老人安排我们半路折返。我知道我失去了你,且再也回不来了。
队伍走远了,锣鼓声也远了。那缥缈恍惚的锣鼓声,将记忆深处似曾相识的碎片染成了白色的光晕,晦暗的天空渐渐明晰——那是很多年前,老祖母总带我去庙里拜神,我牵着她的手走在前头,她却总在我身后停下脚步。她常给我讲着传说里那些“神明”的故事,爱与亲情的力量伴着袅袅烟气融进香火,也融进了我懵懂的童年。一盘盘瓜果承载的是长者的用心良苦,老祖母在祈祷里默念的,永远是儿孙平安幸福。你看,那些“封建”的人都是心甘情愿做爱的信徒!长者无穷的寄托散成闪烁的星火,一点一束,点亮的是我们的童年;黄发垂髫间的爱与缠绵续成火花,一丝一缕,便铸成了这千古流传的爱的传说。
不过几年没回家,你记忆里的乖孙女就被岁月掠走了。小时候最重礼教的你,如今却不辞而别。若逢时光倒流,地面铺洒着烛光,天上摇曳着火影,夜的黑在空中织了一张大网,那是你爱我的底色。我在火火烛烛里蓦然回首,你却永远停在了我的身后,在生与死之间,依然牵着我的手。我曾问你为什么喜欢停在半途,你总会用蹩脚的普通话告诉我:“人生的路很长,我只能陪你到半路,剩下的路会有鲜花也会有泥土,你要学会自己走。”你放心,前方的路我会自己走,我会用泥土种鲜花,狂风暴雨也不停下脚步。
落叶如有意,来去逐秋风。回去的路上,枯黄的落叶踩得吱哇乱响,不久也便恢复平静。风里大概是泥土的气息,深沉中透着清新。道旁盛开的野菊,又生出一个盛大的春天。
老祖母,泰戈尔的美诗敬你:生如夏花之灿烂,死如秋叶之静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