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华灯初上,堂内歌舞声喧。花四娘总是薄装轻身,笑靥如花,持杯穿梭在宾客之中……
一、命案
侍御史王义方接到高宗和武后的旨意,要他立即去处理一件案子,即渭河码头郑崇祖郑员外和卢子文卢员外为争夺一妓女在花丽堂花四娘的绣楼上大打出手,郑员外被卢员外用菜碗重击头部失血过多而亡。这下引发了郑、卢两家的世仇,各召集了近百名家族百姓,持械在渭河码头对峙。王义方得知后立即派了几百名士卒奔赴码头,将两家百姓分开,自己又带了从官和士卒赶到花丽堂,将卢员外和妓女花四娘等人扣押,又将郑崇祖的尸体安置在侧厅内,然后和从官缓步上楼,但见楼上满桌酒菜,地下有大摊血迹,床帐衣被等均甚零乱,墙边有茶几椅凳衣柜等物,室内气味污浊。推开前窗见窗外是个东西狭长的花园,前面即是花丽堂的厅楼,东西共二十余间。推开后窗是一个大花园,院墙东侧有一小门可通向另一大院,大院内也是明三暗五的楼房,据报此院乃是花四娘的母亲带着两个十四五岁的小妹居住。
长安是都城,人文荟萃商贸发达。长安以西的客商及西域胡人的马队骆驼队,从陆路或是沿渭河到长安,长安以东的商船也多沿渭河到长安。渭河码头上下客栈马店云集,这码头上的皮毛和丝绸生意特好,多被郑、卢两家霸占,郑、卢两家常为争夺商机和码头地盘引起纷争械斗。前年郑员外去了一趟洛阳,结识了妓女花四娘,花重金将她请到长安。花四娘又从洛阳和长安精心挑选了四五十名美女,在渭河码头附近开设了五六家粉楼妓馆。这花四娘不过十七八岁,中等偏高身材,不仅生得娇美动人,又诗书满腹,还会点武功。在许多楼馆中,花丽堂最是红火。花丽堂内美女如云,花四娘就坐镇在堂内,每天华灯初上,堂内歌舞声喧。花四娘总是薄装轻身,笑靥如花,持杯穿梭在宾客之中,撩得客人们蜂儿酿蜜一样。花四娘陪歌、陪舞、陪酒、陪笑,就是不侍寝,有些士族子弟、富商老财一掷千金,她连看都不看。郑员外得了财,又能时时近观美人,更是心花怒放,只恨不能沾身。
这天已是三更,堂内客人渐渐散去,郑崇祖乘了大车轿来到花四娘的绣楼,要了一桌丰盛酒菜,两人对饮起来,一番推杯换盏后,花四娘软绵绵地醉卧在大椅上。郑崇祖大喜……
不一会卢子文也来了,见郑员外在此,又见花四娘衣衫不整,二人一言不合,竟动起手来。卢员外将满杯酒泼向郑员外脸上,郑员外也回泼过去,不料手一滑,酒杯脱手打去正打在卢员外前额,卢员外双手扶额,血流满面,不由怒火中烧,随手抓起一个大碗朝郑员外掷去,正砸在郑员外左太阳穴处。郑员外“啊”一声倒下就不动了,卢员外气呼呼地下楼回府。
这时天已微明,郑员外的两个家人正在楼下门外等候,见卢员外衣袖带血、匆忙而出,急忙上楼查看,但见郑员外全身血污,花四娘正搂着他大哭,家人上前一看,已是鼻息全无……
二、嫌犯
王义方在花丽堂楼下大厅内设了个临时公堂,将主要嫌犯卢子文和花四娘问了问。卢子文说:“我到花四娘绣楼上,就是去寻花问柳的,不巧郑员外也在,咱俩三言两语便说崩了。大人,我卢子文说句老实话,为了码头和商机,我们两家有过多年的纷争,我对郑员外始终是愤愤不平,但我扪心自问,从未起过杀人之心,今我已失手打死了郑员外,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卢子文甘心领罪。”
王义方见卢子文言语真诚,态度恳切,且风度翩翩,又听闻他诗文功底深厚,在和郑家争夺码头商机中,多次忍让,素有儒商美名,心里不由一动。
然后带上来的是花四娘。这时的花四娘虽仍满身血迹,但衣着整齐,头发也梳理得整整齐齐。
王义方问道:“你是花四娘,郑崇祖的外室?”
“是。”
“你来长安多长时间了?”
“一年零七个月。”
“郑崇祖常到你那里去吗?”
“隔三五日必来。”
“卢子文常来?”
“来过两次,这是第三次。”
“你侍过寝吗?”
“没有。”
“卢子文逼过你?”
“没有。”
停了停,王义方又道:“郑崇祖已五十有零,你还不到二十岁,你为何跟他呢?”
“大人,民女七岁入花行,但只歌舞,不侍寝,因见郑员外有钱有势,年岁虽大了些,但奴家也已十八有九,不找个靠山,以后年老色衰,何处是归宿呢?”
王义方嗯了一声:“你见郑员外和卢员外对打了吗?”
“郑员外正要起身回府,卢员外来了,起初只是对吵,后来卢员外泼了郑员外满脸水酒,郑员外持酒对泼,失手将酒杯打在卢员外额头出了一点血,卢员外持碗用力砸向郑员外左太阳穴处,流血不止而亡,奴……奴……这以后怎么办呀?”说着,便俯身哭了起来。
王义方又将花丽堂总管及几个伙计,还有郑员外的两个家人问了问,大致情况与卢、花二人供词相符,乃将卢子文和花四娘二人收押在监。又查封了花丽堂,并派士卒把守,自己和两个从官在花丽堂住下了。
三、破绽
已是中午时分了,王义方和两个从官用过午餐休息片刻,又来到花四娘的绣楼上。
绣楼仍是昨夜的样子,床帐零乱桌上酒菜依旧,地下一片血迹脚印。王义方细心观察了一番,并未发现新迹象。于是来到楼下侧厅,掀开一块白被单查看郑崇祖的尸体,见其全身并无其它伤处,只左太阳穴处有个约一寸长的口子,已经淤血,手和衣袖上有些血迹,也未发现有新的疑点。出了侧厅,王义方想,碗砸去,碎片锋利,割破头皮,可怎么会产生那么大口子呢?王义方一招呼,三人又进了侧厅,端了一盆水用布轻轻擦干了血迹,见伤口深处仍有淤血,再擦还有淤血且口子越擦越深,王义方找来一根筷子,轻轻往伤口深处拨,越拨越深,抽出筷子仔细一量竟有一寸七分。王义方看着从官道:“碗砸伤伤口不会这么深,这是刀伤,且是用力捅的伤。”这时一从官才发现郑崇祖腰部系的一把佩刀只有刀鞘没有刀,从官道:“必须找到这把刀。”王义方说:“卢子文下楼时,郑崇祖尚未死,郑家家人上楼后发现郑崇祖已死,这点时间最多只半盏茶的工夫,楼上只有花四娘和郑崇祖二人,凶手定是花四娘!可这把刀哪去了呢?”三人很快上了绣楼,把床上床下柜里柜外甚至墙缝里都找遍了,不见有刀,又下楼将前院后院花丛草丛一一搜遍,最后找来十几名士卒在前院、后院像梳子一样查找了三四次,仍不见刀的踪迹。王义方断定这刀一定在楼内楼外不远处,找到刀即可判花四娘为凶手。眼见天已晚了,整个花丽堂前楼后院都静悄悄的,王义方及从官三人在后楼正厅内坐着吃茶,都在想着这刀的去向。想着想着只听见有十分轻微的喳喳声,王义方又细听,好似喳喳声更大了些,且连续不断。王义方手一按示意细听,三人都听到了。三人循声寻找,见门槛下方有成行蚂蚁沿屋内墙脚爬行,直到屋角边的木桩又沿木柱向上爬行,并穿过木框边小洞上爬。三人急忙上楼,见屋角有个大柜,两从官将大衣柜向外抬动了一点,见墙角木柱上蚂蚁成行上爬。王义方端来一红绒绣凳,自觉手上黏黏的,原来是些血迹,王义方细看,见这红色绣凳上边有一带血脚印,乃向两从官指了指。三人会意,一从官端了一靠椅,站在靠椅上,仍摸不着天花板,于是用两张靠椅叠在一起,站了上去,顺蚂蚁爬行小孔轻轻一拨,撕开天花板一个口子,果见一带血佩刀钉在横木上。王义方笑道:“刀找到了,这花四娘是如何上去的?”从官道:“花四娘一脚踏绣凳跳到大柜顶上,将刀插入天花板上的横木处。”王义方笑道:“嗯,一点不错。看来这花四娘功夫还不错。”三人各踏上靠椅,见大衣柜顶满是灰尘,尘土中明显有两脚印和一手印。三人相视一笑,王义方道:“刀暂不拔掉,衣柜抬回原位。”想想又道:“可是,她为什么要杀郑员外呢?按说郑员外财大势大,对她也不薄。”
四、灵光
这时天已黑了,王义方将花四娘由监内带到花丽堂来。三人在堂内一面吃饭,一面等候,刚端起饭碗,忽听到后园外的大院中传来女子哭叫“救命”声,连续不断,王义方三人带了几名士卒从东侧门进入后大院,借着灯光见一妇女及一小女子坐在地上哭泣,抬头见树上吊着一女子。士卒忙将该女子救下,见这女子不过十六七岁,已有数月身孕了。几人将这女子放到地上,好一阵搓揉才使她缓过气来,乃将三人送入内屋,那中年妇女跪地叩谢。王义方见这中年女子不过三十多岁,身段丰满,姿色秀丽,问道:“你是花四娘的母亲吧?”那女子抽泣着断断续续道:“这两个是我女儿。”
“你姓什么?”
“丈夫姓詹。”
“你丈夫呢?”
“病死几年了。”
“那花四娘是……”
“她……她是个恶少。”这时这中年妇女坐直了身子,指着前楼切齿道,“那花四娘不叫花四娘,他叫华仕梁。他不是女儿身,他是男儿身。”
王义方猛地站立,有如灵光乍现:“此话怎讲?”
中年女子又抽泣着道:“他霸占了我们母女三人。还……还有那个郑崇祖,这已是近一年的事了。郑崇祖花重金买了华仕梁却沾不了身,就常到我们家,给钱给衣料等,去年秋日的一天带了些酒菜来,我原不沾酒,禁不住他甜言蜜语,只喝了小半杯便昏过去了,待我醒来才知他霸占了我的身子。当时我痛不欲生,但想到两个女儿,只好忍辱负重苦苦地活着。从此郑崇祖常来又是利诱又是威逼,可怜我母女三人……”说着又哭起来,“那华仕梁得知后,胆子更大了,公开说是我的女儿。每天深夜过来,直睡到第二天午后才到前楼去。”王义方听后半晌不语。后又问道:“你是怎么结识花四娘的?”“这话说来便长了,我自幼长在宫中,是高阳公主的侍女。高阳公主出阁后,我被公公偷卖掉了,和一个叫詹玉成的洛阳商人成了亲,生了这两个女儿。詹玉成三十七岁病故,当时日子难过,我便在酒楼茶肆前卖点花,做点针线度日。后来结识花楼里的歌女花四娘,她没有家,便在我家居住,她年岁渐长,赚钱也多了,前年冬天我们便跟她来此,来此后才知他本是男儿身,而且是一恶少。”
“你现在怎么办呢?”
“等大人把案子审结后再说吧……”
五、真相
王义方和两从官又回到前楼,花四娘正戴着脚镣手铐站在那里,见到王义方等进屋,扑通跪地叩头道:“大人,小女子冤呀,大人给小女子做主呀!”说罢痛哭不已。王义方笑笑道:“把她带上楼来。”上了楼后,王义方要士卒去了她的脚镣手铐,一从官将绣凳拿到她面前,托起左脚放在绣凳血迹上,正好相符,又将她抬上大柜一按双脚和手印又甚相符,再指着屋角天花板处,此时花四娘已胆战心惊,从官持凳上去用力撕开天花木板,见一带血佩刀,取下后刀柄上尚有花四娘手印,刀上还有蚂蚁,王义方和从官等又下楼到侧厅,掀去郑崇祖尸体上的被单。从官将刀轻轻插入郑崇祖左太阳穴伤口,恰好相符,花四娘已看呆了,但仍顽抗道:“这些都是卢子文干的,我一个小女子为什么要……”
从官一拍桌子,怒道:“把他衣服扒下!”几名士卒上去扯住手脚将其衣服扒得精光,这时花四娘只能蜷曲在地上了。王义方怒道:“华仕梁,还有话说吗?”
铁证如山,花四娘见再也顽抗不得,只好一五一十地交待了来。
原来,郑崇祖那天剥开花四娘的衣服一看,花四娘竟是个男儿身。郑崇祖气愤难耐,拔出佩刀正要下手,忽又想他毕竟是个钱罐子,于是又小心地给花四娘穿好衣服。灌了一些解酒药,正要动身下楼。
这时,花四娘幽幽醒来,总觉自己衣服穿得不舒服,又闻到一股蒙汗药味,立即明白被郑崇祖发现了自己的真身,想到郑崇祖绝了他的后路,不禁怒从心头起。忽闻卢子文上来,然后二人相斗。这正中他下怀。他仍闭着双眼,等卢子文走后,花四娘俯身看了看,郑员外正扶额躺在地上哼叫,左太阳穴处有个大口子,但还不会致命。于是心一横拿起郑崇祖的佩刀,对准他左太阳穴伤口处用力刺下,只听郑崇祖哼了两声就一命呜呼了。
楼上花四娘刺死了郑员外,又听到楼下有脚步声,急中生智,手持带血佩刀,脚踏绣凳手扶大柜纵身跳上墙角大柜顶,将屋角天花板捅破把刀扎在天花板横木处。看了看毫无破绽,便纵身跳到郑员外身旁抚尸大哭。
案子结了,三人同回官衙,一面走,王义方向从官笑道:“这华仕梁怎么装得这么像呢?”从官笑道:“大人有所不知,有的男人他走路、身段、动作、说话的声音神态都是女人味,再加上细心装扮,很难分清的。”
数日后,卢子文被释放,华仕梁在渭河边被正法,暴尸三日。
数日后,詹家母女三人离开了长安不知去向,又过了数日,听人说詹氏母女三人到了白鹿原青翠观随高阳公主在青翠观带发修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