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的双胞胎兄弟原来并非亲哥俩,谁才是王家真正的香火继承人?为了辨明身世,还得把老祖宗的滴血验亲法给请出来……
一、飞来横祸
宋太宗至道年间,彭城有一对双胞胎兄弟,老大叫王通,是个庄稼汉,为人忠厚本分;老二名叫王达,以杀猪宰羊、摆摊卖肉为生,人送绰号“王二屠”。两兄弟原本是一棵藤上结的瓜,打断骨头连着筋,但这年初秋,当一队吏役踹翻柴门闯进院子时,一切都变了样。
见来者不善,老大王通紧抢两步护在了弟弟王二屠身前:“你们想干什么?六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王通称作六哥的,是县衙的师爷兼仵作郑老六。由于县衙人手少,每次出动,郑老六都跟着充数,壮声势。
“废话,当然是抓人。”郑老六的颌下留着一撮稀稀拉拉的山羊胡,嘴巴一动,胡子也跟着翘,“快上,把他们给绑了!”
王二屠登时吓得方寸大乱,惶惶叫道:“我们兄弟犯了哪条王法?为何要抓我们?”
“因为,你们的老爹是王荦成!”郑老六话音未落,众官差一拥而上,三拳两脚便将两兄弟打倒在地,捆了个结结实实。
王氏兄弟的老爹王荦成,生性豪爽,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气。几年前,农民义军首领王小波扯旗起事,要均贫富,惩奸佞,动静越闹越大,王荦成也加入其中做了小小的什长。去年,王小波被冷箭射中面额,伤重不治。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各路义军很快土崩瓦解,王荦成也遭到官兵镇压,亡命乱军阵中。如今,官府抓王通王达兄弟,定是受了老爹的牵连,吃了老爹的锅烙。
在被押解回县衙的路上,王通心跳如擂鼓,颤声问:“六哥,我和二弟都没掺和,该不会有事吧?”
郑老六捋了下山羊胡,简短回道:“够呛。”
“那知县大人会判我们什么刑?”王通又问。郑老六连想都没想便做了个抹脖子的举动:“闹不好会掉脑袋,诛九族!”
二、滴血验亲
将王通两兄弟押回县衙的次日,知县周守梓便开堂问案,直把惊堂木拍得山响:“堂下所跪之人,可是叛匪王荦成的两个儿子?”
“回大人,我和二弟王达一奶同胞,都是王荦成的亲生儿子。”老大王通如实回道。
孰料,话刚脱口,王二屠便扯着嗓子喊起来:“喂,你别胡说八道。你是,我可不是,我和你,和叛匪王荦成那厮没半点关系!”
依大宋律令,当事人矢口否认,理应用证据加以反驳。而最有利的证据,自然是接生婆的口供。哪承想,被派去传接生婆柳婆到堂的官差回禀说,柳婆昨夜突患恶疾,人事不省,估计这阵子魂儿已到了鬼门关。
王二屠一听,禁不住捶胸顿足,悲声大哭:“柳婆,你千万别走哇。你要走了,谁还能证明我是抱养的?大人,我冲老天发誓,我真是王荦成捡来的啊!”
王二屠说,前年柳婆的孙女出嫁,从他那儿赊走了半爿猪肉。事后他去讨账,柳婆不想掏银子,就卖给他一个秘密——当年,王荦成的妻子生产,是在半夜。王荦成匆匆赶去请柳婆,回来的路上捡到一个刚出生就遭遗弃、瘦如小猫的男婴。这个男婴,便是王二屠。等王通降生,见他白白胖胖比王二屠大不少,就把他当作老大,王二屠成了老二。这档子事,知情人只有三个:王荦成夫妻和柳婆。王荦成死于平叛,妻子去世也早,眼下柳婆又将被黑白无常勾走,从此再无人作证。大哭几声,王二屠忽地仰起头,咬牙切齿地喊道:“请大人明鉴哪,从小到大,王荦成那厮没少打我骂我。若是亲生,又怎会如此狠心?我恨他,我愿和王通滴血验亲,以证明我和他们王家毫无瓜葛!”
滴血验亲始于三国,近千年来一直被奉为圭臬。
这,倒是个好办法。接下来,仵作郑老六分别割破了王氏兄弟的手指,随着血液滴入水盆,令人吃惊的一幕发生了——那两滴血果真彼此排斥,并不相溶!
三、为财反目
既然不溶,王通王达就不是亲兄弟。据讯问和访查,王通与左邻右舍也言辞凿凿,王二屠没少挨老爹王荦成的训斥责打。随后,王二屠获释,王通则被打入死牢,案卷呈送大理寺复核,只待秋后问斩。万幸没过多久,宋真宗继位,为安抚百姓,平息民愤,特颁布圣旨,大赦天下。消息一出,王二屠便如屁股上生了火疖子,坐卧不安,忙揣上一包银子去找人商量对策。
他要找的人,正是仵作郑老六。两下碰面,钻进酒肆,王二屠急声急气地问:“老六,我大哥真会被放出来?”
郑老六点点头,回道:“差不多吧,批复不日就到。圣上降恩,只惩首恶,严禁株连,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大好事——”
“快拉倒吧。这种倒霉事都能让我碰上,运气真够背的。”王二屠急咧咧抢过话茬道明了原委:滴血验亲已证明他不是王荦成的儿子,王通出狱,祖上传下的房子和田地都得归还给人家。粗略算算,少说得值百两银子。若拱手送出,哪怕分出一半,也比挖心割肝都疼。
“王二屠,你不会动歪念,要算计你亲大哥吧?”郑老六乜斜着王二屠说。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是何意你应该明白。”王二屠阴恻恻一笑,推过那包银子转了话题,“水中加盐,或者放矾,能让骨血不相溶。个中蹊跷,恐怕知县大人还蒙在鼓里吧?”
郑老六不傻,当然猜得到王二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就在抓进大牢的那晚,王二屠哭天抹泪,直把脑门磕得皮破血流,再三央求郑老六救他一命。都是同乡,郑老六不忍心王家就此断子绝孙,便授意他在公堂上喊冤叫屈。在滴血验亲时,郑老六又暗中做了手脚。“如果我王二屠把这些事一股脑儿全抖搂出去,你郑老六轻则砸饭碗,重则会被治罪。坊间有言,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看在银子的份上,请再合计个高招,帮我名正言顺地成为王家后人,彻底保住家产。”
面对王二屠捅出的软刀子,郑老六皱紧了眉头。思忖片刻,他探手抓过银子掂了掂,狠叨叨应了:“王二屠,算你狠。行,我帮你这个忙,不过,这包里的分量太轻。”
“那我再给你翻一番。不,两番!”王二屠乐不可支地拍了板。
一转眼,两天过去,大理寺对王通一案的批复刚送达彭城,王二屠已跌跌撞撞扑进公堂,“咕咚”跪了下去:“草民王达,恳请大人给小的做主啊!”
“王达,周大人一向爱民如子,你有何冤屈,尽管从实说来。”郑老六从旁帮腔道。
王二屠“咣咣咣”便是三个响头:“我和王通并非亲兄弟,当初滴血验亲已是铁证。大人秉公执法,将草民放回了家。当是上天成全,柳婆又苏醒过来,说我娘生产那晚遭遇难产,她忙得头晕脑胀,根本记不清我和王通谁是亲生的。还请大人成全,帮草民查清身份之谜,以便日后认祖归宗。”
柳婆糊涂,爹娘已死,怎么查?周知县也犯了难:“郑师爷,你有何高见?”
这一出,又是郑老六编排的。瞥着王二屠活灵活现的表演,郑老六装模作样地捋捋山羊胡,迟疑回道:“这个,容我想想。他爹王荦成死于乱军之中,被草草埋进了万人坑,尸骨难寻。尸骨……有了,王达,你爷爷在哪儿?”
王二屠苦闷回道:“在祖坟里。他老人家已走三十多年了——”
“那就把他再找回来,让他作证!”
四、人血狗骨
死人岂能作证?郑老六想到的法子是滴骨验亲。
滴骨验亲,亦是古时认祖归宗常用之法。先取亡者骨骸一块,拂尽尘土,再从活人身上取一两滴血,滴于骸骨之上。如血沁入骨内,则是直系至亲;反之,则是八竿子拨拉不到的远亲或外人。周知县应允,命赵老六和吏役押上王通王达,一起开赴王家祖坟。彭城百姓听闻要滴骨验亲,也呼啦啦跟着去瞧热闹。一干人抵达坟地,等王达烧过香,赵老六叫来几个身强力壮的乡众,开挖。不一会儿,两根白森森的骨骸露了出来。
“停。”郑老六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取出骨头,擦拭干净,分别放在了王通和王二屠面前,“此坟乃叛匪王荦成父亲王皋之墓,此骨亦是王皋之骨,请问各位是否有疑问?”
王通王达和众街坊纷纷点头,“骨肉至亲,滴血可证。”说着,郑老六先抓过老大王通的手,取针刺了下去。众人看得真真切切,那滴血落上白骨,竟毫无沁入之意,随即打着旋如露珠般滚落在地。
一时间,惊呼声四起。谁能相信,王通居然不是王皋的孙子,也就是说,王通绝非王荦成的亲生儿子!
见此情形,王通呆立当场,王二屠则急不可耐地嚷:“该我了。六哥,该我了!”
郑老六走到王二屠面前,银针刺下,鲜血滴出,甫一触及白骨,便无声沁入。王二屠顿时亢奋大叫:“大家都看到了吧,我才是王荦成的亲生儿子。周大人,滴骨法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万不会出差。”喊着叫着,他又双膝落地,对着那根白骨如鸡啄米般磕起了头:“爷爷,您在天有灵,亲孙子给您磕头了!”
认下祖宗,就等于认下了王家的房宅和百亩田地,“外人”王通必须净身出户。但让王二屠做梦都没梦到,就在王家祖坟旁,周知县宣读了大理寺的批文:圣上皇恩浩荡,赦免叛匪家属死罪。为防日后生乱,须流放塞外,永不准再返原籍。不待听完,王二屠顿觉眼前一黑,瘫成了一堆烂泥。
当日,在官差的押解下,王二屠踏上了流放之路。刚出城,王通和郑老六便追了上来。
兄弟面对面,王通泪如雨下,心痛如刀绞,恨不得代替弟弟前往苦寒之地。王二屠却不领情,抬脚狠狠踢去:“猫哭耗子假慈悲,你少跟我演戏!”
“似你这等没心没肺的东西,活该遭此报应。”郑老六哼道,“从小到大,你没少挨老爹的打骂,那是因为你自私贪婪,做生意短斤少两。可为了救你,你大哥不只给你作证,还绞尽脑汁编出你是弃婴的谎言,一再求我滴血验亲,誓死保你平安脱困。柳婆生病,口不能言,也是你大哥托我去求的她。你倒好,狼心狗肺,恩将仇报,为贪占家产全然不顾兄弟之情。对了,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知你,我并未冒犯神灵,掘出你祖父的尸骸。”
王二屠稍一愣怔,如梦方醒:“滴骨验亲,定是你事先做了手脚!快送我回去,我要向周大人揭发你的龌龊之举!”
“周大人正琢磨事呢,没工夫接待你。想知道他琢磨的是什么吗?”郑老六凑近王二屠的耳朵,似笑非笑道,“那就是,你的血,为何会沁入狗骨?不过,在我看来,老祖宗留下的验亲法子,用在你身上还真是灵验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