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初期,国民党有一个团的败兵,从云南边境逃到了缅甸境内。后来,残军头目李建接到台湾指令,要他立即将所有人马撤往台湾。就在这时,有人密报,说一营有两个士兵当了逃兵,被一营营长皮定元抓了回来,但没有按军法处置。李建听了,不由心中一怔。他知道,眼下是非常时期,如果让此苗头传染蔓延,事情就会非常麻烦。
于是,他当即叫来一营营长皮定元,劈头问道:“听说你抓回了两个逃兵,为什么不斩立决?”皮定元已跟随李建十多年,不仅性格刚强,一身义气,而且治军严明,当年在淮海战役中,身为连长的他就曾亲手枪毙过部下的五个逃兵。因此,他深得李建的赏识和重用。可如今面对李建的责问,皮定元却有些忧虑地说:“司令,逃兵按军纪该杀,不过在眼下这节骨眼儿上,如果再杀逃兵,只怕更会引起军心混乱。是不是先放他们一马..”然而,一向杀人如麻的李建摇了摇头:“不行!正因为是在这节骨眼儿上,才更需要杀一儆百。明天,我要让全体官兵亲眼看到这两个逃兵的下场!”接着,他直截了当地问皮定元,“你看,刑场选在哪儿最好?”皮定元略一迟疑:“那..阴阳坡,怎么样?”“阴阳坡?为什么选在那个地方?”李建有些疑惑地闪了闪鹰眼。因为他知道,阴阳坡是个很诡异的地方,人如果由东往西经过那里,常常会不知不觉地偏离了方向,甚至还会莫名其妙地往回倒走。皮定元不慌不忙解释道:“这样可以告诫所有人,谁想当逃兵,就像走阴阳坡一样,往前是没有路的。 ”李建点了点头:“嗯,有道理,就这么定了! ”阴阳坡不远,就在营地后面一道坐南向北的山坡边。第二天一早,残军官兵全体紧急集合,齐刷刷列队在刑场一侧。李建杀气腾腾地训完了一通话,正要朝旁边的执行兵挥手,却见皮定元跨步上前:“报告司令!这两个逃兵出在我们一营,我身为营长难辞其咎,为了严明军法,还是由我来亲自执行吧!”看来这又是皮定元的效忠之举,李建欣然赞许:“好,好样的,不愧是我的爱将! ”皮定元面色如铁,两眼血红,他先朝队伍缓缓扫视一遍,接着一声喝令,两个五花大绑的逃兵被押上前来,面朝山坡跪在地上。
这两个逃兵,一个叫张二顺,一个叫吴腊狗,都是当年被抓出来的壮丁,和皮定元还是同乡。此时此刻,皮定元似乎已变得毫无表情,他拔出手枪跨上前去,冷冷地打量着他们:“谁当逃兵,一律枪毙,这你们是知道的!你们不怕死吗?”
张二顺和吴腊狗都挺起胸来:“要说死,这些年我们在枪林弹雨里早就死过多少回了,还怕死这一回吗?一辈子在人家的地盘上东游西荡,人不人鬼不鬼的,我们算什么?就是死,我们也情愿做个逃回家的亡灵!”接着,两人又凄然地笑了笑说,“营长,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别再犹豫啦,你就快动手吧。我们虽然没能逃成,可也算是试过了,这辈子不后悔。”
皮定元咬了咬牙:“既是如此,那就对不住你们两位弟兄了。不是我皮定元不讲交情,实在是军法难容啊!”说着,他“咔嚓”一声将子弹顶上了枪膛,忽又冷冷地下令,“给他们松绑。 ”两人的绑绳被松开了,皮定元接着吩咐:“端酒来。 ”酒端来了,是烈酒,满满的两大碗,皮定元横眼一瞪:“怎么是两碗?再端一碗来!”“再端一碗?”端酒的士兵看了看张二顺和吴腊狗,又不解地看了看皮定元:“营长,这酒是、是给他们两人的..”
“听见没有?再给老子端一碗来! ”列队的官兵们先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即许多人都暗自点点头。这情景,李建也一下子看明白了。想当年,在一次惨烈的交战中,皮定元身负重伤,倒在地上奄奄一息,是张二顺和吴腊狗舍生忘死,背起他杀开一条血路,最后冲出了包围圈。此时此刻,重义气的皮定元是要陪一碗酒,送送他这两个曾救过自己性命的弟兄。又一大碗酒端上来了,皮定元亲自将酒一人一碗端给张二顺和吴腊狗,然后接过刚端来的第三碗酒,仰起脖子与他们同时一饮而尽。
陪完送行酒,皮定元“啪”地将碗摔碎在地上,接着,他拿枪托在沙地上画了两个间隔五米的圆圈,让张二顺和吴腊狗站进去,两人就这么一东一西面对面地分开站立。然后,皮定元指着旁边两个士兵说:“把你们手里的枪顶上火,交给他们。”
“这..”两个士兵更糊涂了,“营长,这枪怎么能给..”皮定元吼道:“这是命令!老子再说一遍,把你们的枪顶上火,交给他们,听见没有?”此刻,身后的李建也有些诧异,但随即又露出了狠毒的狞笑—显然,皮定元这是要让两个逃兵互相开枪射杀。想当年,自己也曾采用过各种让逃兵相互残杀的手段。李建觉得,如此别出心裁地正法逃兵,会更具有触目惊心的震慑力!果然,两支顶上火的步枪分别递了上去,皮定元让张二顺和吴腊狗互相朝前端平了枪。张二顺和吴腊狗扭头望着皮定元,握枪的双手都有些颤抖,接着,他们丢下枪,“扑通”跪倒在地:“营长,你这..这让我们怎么下得了手啊?”“没种的东西!”皮定元凶狠地骂着,命令士兵拿来黑布,索性给他们全都蒙上了双眼,“现在,你们横也是死,竖也是死,死到临头了连这都下不了手,你们还算是条汉子吗?给老子爬起来站好,端枪!”“好,我们听你的..”张二顺和吴腊狗面对面站起了身,慢慢地再次端起枪来。皮定元一左一右盯着他们两人,站到一旁,然后斩钉截铁般吼道:“你们听着!活着做了鬼事,死要死得像个人样儿!现在老子开始报数,老子数到三,你们就开火! ”吼罢,他侧身闪开大声喊道,“预备—一、二、三..”枪同时响了,“乓乓乓”三声,三声枪响来自三个不同方向。枪响之后,张二顺和吴腊狗倒下了,令人惊异的是,皮定元也同时中弹倒下。
大家这才猛然发现,原来皮定元也开了一枪。刚才,皮定元让张二顺和吴腊狗站在两个圆圈里,自己则站在一侧,这看似不经意,其实是皮定元早就算好了的。这样,他们三个人同时向前开枪的位置,竟然就成了一个奇特的长三角形——皮定元的一枪打中了与他平行的张二顺;张二顺的一枪打中了他对面的吴腊狗;而面朝着西的吴腊狗那一枪,则由于身体和端枪方向的偏位,子弹没有打中张二顺,却打中了与他斜对面的皮定元!
李建呆住了。这时,有人跑步送来了一封信,李建忙打开一看,竟是皮定元写下的遗书:李司令:现在你该明白了,其实我也是个逃兵,因为我家中有个双眼失明的老母,还有新婚不久的妻
子..当我们的逃跑计划失败时,张二顺和吴腊狗为了能保住我,让我演了一出亲手抓回逃兵的“苦肉计”。我本想利用营长的身份,再设法大事化小,留住他们的性命,可惜我已经没有办法实现了。既然如此,我皮定元也决不苟且偷生,只有用生死弟兄的子弹,让我陪着他们一起上路..
李建如梦初醒,一种莫名的悲哀使他感到不寒而栗,埋葬三个逃兵的时候,他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神情十分沮丧。当三座新坟垒好之后,李建盯着看了很久,突然又吩咐士兵说:“把那坟头都掉个向,让他们朝着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