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看成岭侧成峰”是苏轼写庐山的句子,它道出了一个真理:由于观察与思考角度的不同,所得的感受与结论也会不同。
能够站到哪个角度,能够取到什么角度,是由人的思想高度、素养深度决定的。
不同的诗人,面前对同样的事物,之所以会写出不同的诗来,就是由于所站的角度不同。它的呈现状态是自然天成的。
诗人要写出像诗的诗来,首先得站在诗的角度,也就是说。他的思维方式,他的感受触角,他的联想力和想象力,都必须活跃于诗的领地之内,必须排斥那些非诗的东西,尤其要排斥浅薄的思想、世俗的观点、惯用的比喻、政治的说教。优秀的诗与平庸诗的区别就在这里分界。平庸的诗人由于本身条件的局限,一辈子也不知道诗的角度究竟在哪里,只能把诗写成分行的记述文或议论文。
甘肃永靖县有一个找到了诗的角度的诗人,这个高大健壮、颇有酒量的西北汉子名叫何其刚,他的名气不是很大,但水平确实不低,就他已经不能算作新秀的年龄来说,应当是属于“大器晚成”的。永靖在文学上也是藏龙卧虎之地,何其刚可谓刘家峡黄河水中的一条“藏龙”。(名字中恰巧带有一个虎字的王国虎则是“卧虎”,他和何其刚原是同学。通过用笔名阿寅出版的长篇小说《土司和他的子孙们》已经不处于“卧”的状态了)何其刚的诗有许多值得称道的地方,比如短小精炼,含蓄内敛,紧扣现实,惜字如金。我最欣赏、最愿推崇的是他所采取的诗的角度。所谓诗的角度,就是形象、意象、具象的角度。从他的诗里很难找得到与诗无关的东西,能做这一点是并不容易的。目前,那些根本不是诗的分行文字就不必说了,即使有些像诗的诗,也类似兑了大量生水的牛奶或者发酵成了棉絮的面包。而何其刚的诗不但是瓷实的,而且从不同寻常的角度,产生出许多不同寻常的篇章,有些是以警句为支撑的。
评论家杨光祖有一句很是经典的话:“没有代表作的诗人是可悲的。”我想套用过来说:“没有警句的诗篇是平淡的。”
可喜的是,何其刚的诗里不乏警句,至少可以视为奇句或美句。
对于这个世界,他独具诗眼:
“这个世界宏大而抽象/我独爱微小的事物”“千万人中,总有两三个人泪水相似/而我拥抱泪珠的舍利”“这大地,雄奇又原始/任多大的热爱也不能亲近”“果子的出生带有花的原罪。况且/再完美的甜蜜也要被腐朽收购。”“夜晚,城市把细节移至室内,/就剩下轮廓还活着。”
观察世上的人们(包括他自己),他用的是含着哲思的目光:
“挑水路上的黑色长辫/一拐弯,就变成华发”“种树,不为吃果子,/想种就种。”“认识一个人,他吃素而杀生。”“有鲜红的心,却张大一双虚无的眼睛”而“心怀温热/两手空空”这两句,其分量重不亚于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你看,有这样写敦煌莫高窟的吗:
“莫高窟死了/只留下信仰的遗骸/神灵驾云远走/信徒们化作了流沙”。
你再看,有这样写青海湖的吗:
“青海湖 你的门户/无限宽大 人们/却一直不得其门而入/在无数个寂静的夜晚/也只有星星的集群/轻巧地横渡”。
何其刚是不是无神论者我不清楚,但他写寺庙景象的几首诗也别致得少见,妙用的是统一了沉重与轻松的幽默语言:
“此时他的蒲团下/钻出了/一芽新草”“没人时/佛祖从莲座上下来/自己往佛灯里添油”以上写的是佛像。“她有一副薄弱的身躯/小小的小小的一双黑色的脚/她深深拜下去/仿佛被满头的白发摁倒”以上写的是拜佛的老妪。
优秀的诗人由于能找到诗的角度,所以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引发奇思妙想,或者能说出别人想说而说不出的话来。例如,何其刚在写完风中的老柳树以后又续了这样一句:“少的连腰身都把持不住了”。拟人化得真美!又说“树荫没有根。”大实话却耐咀嚼。又如,他写白云:“没有大过天空的白云。”“它们怀揣过的雷电/大多来不及出生”。没有超凡的想象力写不出这样的句子。
何其刚以诗人的诚恳,以西部人的豪爽,向人们发出心底的呼唤:
“你若迷惑
你就爱。干柴成就火焰
而灰烬的舞蹈——更高”
作者:高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