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又一次打电话,儿子,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忍不住责备母亲,妈,接你来住,你不来,在老家又这样想我。母亲笑了,我哪是盼你来,我天天忙得很,担心你来了,没有时间,我事先问问,到时好腾出空来。
一个退休赋闲在家的老太太有什么可忙呢?他不以为然。母亲在电话那边一件一件告诉他:早上6点要在广场上跳一个小时的健身操;上午8点以后他们老年合唱队要在家门口的小公园里练歌两个半小时;下午社区开了《养生课堂》讲座,邀请她给居民讲课。总之她现在的生活缤纷多彩,时间排得满满当当,哪有空闲想她这个远在上海的儿子。
你不要挂念我,我很好。母亲最后总结说。
自从他毕业来到上海,几次要将母亲接来,都被她拒绝了。他开始以为母亲是担心他在外租房,怕给他增加经济负担,又或者是想他工作压力大,不让他分心,所以才总找借口不来。但今天听母亲这样说,他才真的相信她就是喜欢在家乡生活。
他像个好奇的孩子,问他们合唱队都唱什么歌?
唱《红梅赞》、《我的祖国》,也唱《走进新时代》、《大坂城的姑娘》,啥歌都有,母亲说到这,情不自禁地唱了一小段,声音清脆婉转,还像以前一样好听。他眼前仿佛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公园绿阴下,白发的大爷大妈们聚在一起,在音乐伴奏下,动情地唱着一首又一首老歌。母亲在他们中间,穿着那件红毛衣,手拿歌本,神情专注,完全融入到激扬的歌声里。
妈,那你讲课都讲些啥?他问。
当然是讲养生啦,这可是我最拿手的。
母亲退休前在医院消化科工作,讲些肠胃保健方面的知识当然没有什么问题。母亲又说,她讲课大家都爱听,逢她讲课,教室里的人总会格外多。
他笑了,她的生活这样有滋有味,他感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踏实。
刚要挂电话,母亲又追问一句,儿子,你什么时候回来。
等忙完这段吧。他说。
他那时正为公司里的项目忙得不可开交,真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但恰好,几天后,公司安排他去郑州参加那个项目会议,他一阵窃喜,郑州离家只有一个多小时车程,他可以顺便回趟家了。事先没有告诉母亲,想给她惊喜。
等他忙完工作,回到家乡小城的时候,正是上午10点。他在公园门口下了车,心想,母亲这时正在里面唱歌吧。到了公园,里面正在搞扩建,到处是机器轰鸣,他一边往里走,一边纳闷,这样的环境怎么能唱歌呢?他向路边的园林工人打听,那人说,有一段没见过合唱队了,早停了吧。
也许母亲他们又换地方了吧。这样想着,他转身就往家走,刚走到小区门口,遇上了社区主任黄阿姨。黄阿姨热情地和他打招呼,又问他工作的情况,他忽然想起母亲说的讲课事情,随口问,我妈讲课还可以吧。
她讲得真不错,我们去年办了几期,确实受欢迎。
今年没有办么?
没有呀。黄阿姨说。
揣着一颗疑虑重重的心,他匆匆往家赶。打开房门,他愣住了。只见空旷的大客厅里,他的母亲正蜷在沙发上睡着。她穿件米黄色的睡衣,看上去是那样瘦小,好像一片冬天的枯叶,静静地落在那里。她的头发乱蓬蓬的,几绺白发垂下来,掩住了半张脸。枕头旁边,是一册半开的影集,地上,掉落了一张他童年时的照片。茶几上,小猫躺在上面也睡着了,喉中发出轻微的呼噜呼噜声。电视开着,戏曲频道正唱着古装戏,却没有声音。一片凄清和寂寞……
他想他明白了一切,心中一酸,轻轻地,轻轻地喊了声: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