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一家老年公寓做义工,无非是陪老人说说话,或者在附近的小公园里转转。我负责的是对70多岁的老夫妻。老头老太太看起来很健康,银发配上大红的运动服,很精神。只是,老太太噘着嘴,嚷着要换衣服,老头用手挡着嘴小声对我说:“要跟对门的老李穿情侣装。”
老太太换上了一身白色的休闲装,门一开,直奔对门房间,出来的那个老李果然也是白衣白裤。老头冲我眨眨眼,小声说:“我情敌。”
我问:“大爷,你们这是唱哪出啊?”老头往后拢了拢稀疏银白的头发,叹了口气,说:“姑娘,你没看出来你大娘是个病人吗?”病人?我瞅了老太太一眼,她正拿着一瓣桔子往老李的嘴里塞。老李有些尴尬地往我们这边瞅。
午后阳光下,我听老头讲了他跟老太太金婚的故事。
老头一直在铁路上工作,常年跟着火车跑,一年难得有几天在家的时间。老太太一个人支撑着一个家,辛苦可想而知。老头退休没多久,就发现老太太有点不对劲。新买的棉鞋放进了冰箱里,更吓人的是煤气常常忘关,一种药反复吃几次……去医院一看,老年痴呆症。儿女们都忙,老头又有心脏病,于是老两口住进了老年公寓……
人的记忆就是莫名其妙,删除了从前的,又添了新的进来。老太太不记得眼前这个笑眯眯的男人是她盼了一辈子的爱人,她当他是自己的哥。她喜欢上了老李,欢天喜地地像个小姑娘。老头说:“刚开始我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可渐渐地就想开了,她不是有病嘛,只要她开心就行。”说这番话时,老头的脸上是风清云淡的平和。我很羡慕老太太,她的辛苦守来了这样一份宠爱,值得。
后来听说,老头是突然离开的。晚上起来给老太太倒水,不小心摔成了骨折,心脏病又突发。
给老头送行那天,雪后初霽,送葬的队伍走得很缓慢。穿着一身红衣的老太太,拿着一双黑色灯芯绒鞋走到女儿捧着的骨灰盒前面,对着那上面老头的照片说:“你这死老头,赶紧试试这双鞋,再挑可就没人管你了……”
小女儿抱住老太太:“妈,我爸就等你跟他说这句话呢!打闹了一辈子,你咋就把他忘了呢?”老头离开一个月后,老太太在睡梦中离开了人世,走得很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