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外号真的有意思”,我微微笑着说,一旁是我十三岁的小侄女。此刻,刚听到有人叫爷爷外号的她,葡萄般的眼睛透出气愤的光芒,像极了二十几年前的我。
那时的我,总和一群小疯子狂奔在村里的大小胡同里。一听有人说,那是二瓦屋家的闺女,我就在心里愤愤地回句你才二瓦屋呢!上学放学的路上,一听有人唱,二瓦屋,盖瓦屋,盖了东屋盖西屋……我就恨不得扑上去撕了他。可是,我不敢,我只能独自生气,不知多少次,我曾伤心地想,为什么父亲有这个外号呢?
父亲兄弟姐妹七人,排行老二,十四岁时就没了母亲,那时他最小的妹妹才四岁。父亲年少辍学,独立支持,走南闯北,做了很多苦事:在平顶山挖煤拉煤,在安阳煤矿和面做饭,在十里八乡弹拉二胡;他还轧过面条,卖过雪糕,干过油井,也开过小卖铺……唯有一件事,让他声名四起:分家后的他愣是一个人一铁锨一铁锨地装满一架木质三轮手推车,又一个人一铁锨一铁锨地填平了村庄最南头的大池塘!他孤身一人,不分昼夜,直到呕血,也不曾停息,人们都说他有一股“二”劲。父亲买来红砖蓝瓦,再混上烂泥麦糠,盖起了一座坚实的泥墙蓝瓦堂屋。自那后,那“二瓦屋”的外号便不胫而走了。
再后来,父亲做起沙子水泥的生意。他憨厚实诚、待客有道,村里村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要问谁家的沙子最好呀,那一定是“二瓦屋”家的;要问谁家的水泥最好呀,那必然是“二瓦屋”家的……父亲总是笑眯眯地回应那些叫他外号的买客,而我却难以释怀。
生意越做越好,家里添了彩电,添了电冰箱,添了洗衣机……小院里经常挤满了村里的老老少少,有来看电视的,有来冷冻食物的,有来甩干衣服的,当然还有来借钱的。他们一声一声的“二瓦屋”喊着,那声音飘荡在我家瓦屋上空,久久不曾消散。父亲一鼓作气,推倒了他的泥墙蓝瓦屋,盖起了一座高达八十八层砖头的红砖红瓦屋。新盖起的瓦屋矗立在村庄的最南端,成了一座地理标志。晚饭后,人们三五成群的坐在路边闲聊:“看,那是二瓦屋家的屋子,多气派!”那时候,听着父亲的外号,竟也不那么刺耳了。
多年后,我去北京求学,成为村庄里的第一个研究生。我拿着各种表格到村委会盖章,路上我又听到人群里的声音;“看,那是二瓦屋家的闺女,咱村里的第一个研究生!”我第一次觉得父亲的外号竟那么可爱,它起的真有意思!
讲起父亲的外号我如数家珍,小侄女的眼里已然闪烁着星子般的光芒,她不禁喃喃地说:“别说,我爷爷的外号还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