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跑与将跑的你
夜深沉如墨色大茧,裹挟一切。
山道之上还残有暴雨的余韵,水汽与寒意纠缠成蟒,盘踞在这秋夜的登山路上,似要扯碎一切生机。
而事实上,此刻除了两行静伫的秋梧桐和托身泥淖苟延的虫豸,仅有一个疾奔的苍白少年。
少年单薄如一握薪柴,全身湿透如水中捞起的鱼,赤足上新旧伤痕狰狞交错如兽齿,起而又裂裂而复起的水泡早就凝成一枚枚琥珀覆在足底和脚趾间。他拾道而上,直奔蟒口而去。
守山人循例燃起几座沿路的石灯笼,看到少年的出现并不惊异,只是心底复杂。守山人中历来传有一个故事:上古时期,神灵与人族合居共处,人对神崇拜敬畏,神则赠与人天赋无数,其中最神妙的是用九天神鸟的羽毛为人化出了双翼,使人能够和神一样凌空飞渡。掌握过多的能力,有人开始蠢蠢欲动,甚至挑战神的权威和秩序,世界逐渐混乱崩塌。当尘埃平定,神灵迁去天外云宫远遁人世,离开时神将人背上的翅膀斩断,从此人类被困囿陆地之上,再也不能侵扰神族。少年从守山人那儿听到这个经了无数岁月的传说后,反手在据说是断翅蜕化而成的肩胛骨之间摩挲良久。后来有个老人告诉他,人族虽然折翼,却有一脉将断翼植入脚踵,将残存的飞行之力融进血脉,以待后世能有人将之唤醒。
从那之后,人们便每日看到彼时还是孩童的少年奔跑在路上,他们笑言,又是一个妄想者。原以为热度几天,未料到直跑经年。诧异,不解,逗趣,嘲弄,到最后连提起都无兴趣,孩童也拔节成了少年。他想过停下,尤其冷语当头、伤疲交加。但是他想到老人临走时的一句话,又咬牙继续——
我们不是奔马,却能踏遍陆地;我们不是游鱼,却能畅泳河溪;我们也不是飞鸟,为什么就不能飞越天极?!
所以少年坚信,跑下去,就能将匿于脚踵的飞翼唤起。
石道上除了寒气还弥漫着他的呼吸声,细细、沉沉,一声一声回荡。石灯笼里摇曳的火将少年羸弱的身影映得更为纤细,微光中可见他的身上渐结起一层冰凌,刺寒彻骨,这是天神对妄图超越肉体限制的人所施与的惩戒,与考验。夜,更深了。
登上山顶,就离天神更近,就多几分可能让神回应自己的渴求和热望。少年看着头顶一团墨黑的前路,瞪大双眼搜寻光的痕迹。老人说,人是暗夜播下的种子,所以到了晚上就要蛰眠,偎入母怀;而眼睛是太阳破开暗黑的烙记,所以天边日出就会睁眼醒来。眼睛的根扎在心底,我们用眼睛探寻光,照进心里就会打开身体里的宝库,激发潜在的力量。
山深不知处,少年不知道跑了多久多远,冰凌即将封冻全身,只有眼睛还寻着前路的光,只有膝盖还屈伸着抖落冰霜,只有脚掌还坚定的踏地。守山人点燃的火光也快映照不到,他将被暗黑吞噬,没有光与热,他将被冰雪禁锢。
黑暗没顶的那一刹,少年的手高举过顶握拳,仿佛要将仅余的一丝光辉攥入手中。这一刻,深长来路清晰可闻那一声浊重呼吸;这一刻,世界都漏去时间前行的那一拍。这一刻,堆积一地的落叶和汗液随风起龙卷,扶摇直追少年而去。此时的少年双眼熠熠,若嵌北斗。接着,他冲入混沌,一往无前。尽管未知是峰顶抑或深渊。不知是否跑出飞翼,不知是否逐到荣光。但都不那么重要。
少年并没有遗憾。行于路上,便没有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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