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天地之间，奔涌于泱泱人群。不期而遇，是一种莫大的喜悦。
每每到了年关，家乡总有几个戏班子留在镇上，唱开春第一出戏。
年节后头几天，戏台子已经搭起来了。爷爷携着我，挤过肩碰肩，膝盖挨着膝盖的人群，拣了一张长条板凳，径自坐下，绷着的肩膀松下去，便张望起闭合的幕布。
随着一阵锣敲鼓锤，大红的台布缓缓向两边退去，戏便开始了。一名旦角儿搽着脂粉，坐在轿中央。她那一双手柔柔地捻起一缕发，开了嗓：“春秋亭外风雨暴……”只一句，我便失了兴趣。《春秋亭》，爷爷口里念得最熟的戏词之一。这一折戏讲的是两位新娘薛湘灵与赵守贞同在春秋亭下避雨，二人素不相识，称得上是萍水相逢。然多年后时事变迁，二人不期而遇，成就美谈。
我自然对此提不起兴致，隐着身形，从一片票友中溜了出来。年关已过，我自知，离乡的日程左右不过近几天。出走的游子好似候鸟，纵使迁徙周期仅短短几日。跋涉千里，也要回到生养的土地。一年一度，周而复始。
又到离乡时，内心是不情愿的。我离了座，漫无目的地信步于戏台周围。三月初，还是呵气凝雾的时节，四周没有什么景色。这样想着，余光里撞进一片热烈的红。
一株海棠，亭亭而立，于我身后。
这是怎样浓郁的深红啊!以至于，即使我同它离了相当一段空间，那艳色仍然扑面，带着早春的清风，那么近，那么远;以至于，在它的身侧，竟找不到任何景色与它争妍。
我提起脚尖走去，愈近，愈近，那红便愈浓，愈烈，在阳光下化作流动的水，在我眼前澎湃。风起来了，那满树的罗绮呦——翩跹，飞扬!那艳色丛生的枝桠间缀着的，暗红萼片托着的，朵朵海棠，轻灵灵、暖洇洇地颤，好像春天里最温暖的、家乡的米糕啊!
浸润在萦绕的清香里。阳光轻轻柔柔，滤过枝叶的间隙，细细密密洒了一地金色。无数微尘在光影里浮动，落在伸张的枝头、我的肩上。
料峭春寒中，有一树海棠，立于静谧角落，与我萍水相逢。春风里，它赠予我一段深深的海棠红。
相逢是在回眸以后。种种缘由，我们第一次违背候鸟的本能，留守异地。母亲挽着我，走在开放不久的公园中。一路上行人泱泱，都匆匆。每一次与彼此的擦肩而过都是一段不被留意的萍水相逢。我这样想着，慢步于人流之中，不经意，瞥见一抹熟稔的灼红。那该是怎样滚烫的熨帖，才能让我在瑟瑟春风中由骨缝涌出一股暖意，熨平心间的所有皱褶，泪便要落下来了。
我立定，耳边陡然响起一段唱词：“这才是人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又是一年春好处，花开时节，我们不期而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