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从前去过一处山林,当时还不是什么正式的风景名胜,因而它成了中华大地上少有的清闲之地。
山并不高,但是幽静深远,多少秋叶的酝酿、沉淀,多少春风的号唤与歌唱,都长眠在这素湍寒树之中,不得不让人有一种朝拜的心理。这山,年岁不小了罢。
独行于青树翠蔓间,阳光照不透那蒙络摇缀着的岁月,树林阴翳间便燃烧着星星之火。到了一眼细流,其间大概流淌着历史老人的一壶浊酒罢。那泠泠的水声融入瑟瑟的秋风,便成了遥远的绝响。
还是野山一座,杂树一片,不同的,是一叶茅屋,一带竹篱,时间,也要倒回一千多年前——那个绝响般的时代。当波澜壮阔的八卦奇阵飘散得灰飞烟灰,高大雄伟的铜雀之台黯然失色的时代,只留下肆虐的动乱,阴险的政治斗争,没错,就是魏晋。一批文人血染青史了,而另几个人,却不时隐于山林,搭起屋子,摆上古筝。嵇康、阮籍便是这一类人。
理想太遥远了,话讲的太大了,鲜血自然也就溅得远。而他们,却睡在山林里,卧在道家的胸膛上。他们用自己平静的生活,让一场场尔虞我诈变得愚蠢、有趣。多少个日夜,他们就在城郊笛声中打铁,满腹的经纶化为对顾客的憨厚一笑;多少个春秋,他们就在湖畔琴声中垂钓,华丽的礼品只换得“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当司马氏的魔爪一次次在喧嚣的丝竹声、歌筵畔显露时,我们看到的是头发蓬乱,双眼迷离,衣冠不整的才子,睡倒在无形的刀斧下。要蹭点酒,就傻里傻气地入席。心烦了,便步履蹒跚地找门,有时王侯的怒火就在他们的背影上燃烧。摸了半天,摸到了门,嘻嘻哈哈地走了,嘴里还时而高呼,时而低吟着:
“时……时无,英……雄。竖子……竖子成……名!”
终于,阮籍们走向了最后一缕林间的夕阳,嵇康们弹断了最后一根琴弦。
那那铮铮的打铁声,垂钓的谈笑声,醉饮的傻笑声,广陵散的余音……
那北风的呼啸声,鸟儿的歌吟声,豪迈的千沟万壑里的惊雷,风流的千山万水间的天籁……
如今,它们流淌在眼前的细流中,凝固在每一个华夏文人的血脉里,若要唤醒它,请到一个真正宁静的山间,感受全身心流淌着的遥远的绝响,一个让人真正活着的绝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