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和死亡是文学的母题，是近乎永恒的话题，是盘旋在我们周身上下的一种氛围，我们被裹挟在其中，被它用无形的手揉捏成一个个具体的模样。
和普遍被回避的死亡相比，食物可亲可敬，可爱也可恨，我们不必回避，也不需要用更多的话语体系把它层层包裹起来。食物有一种无比直接的作用，这个直接，又完全体现在它的持续不断，绵绵不绝。
我生长在物产丰富的丘陵中、长江边，遗憾的是父母做饭水平实在不行，在这个意义上他们简直有书呆子的一面。时至今日，有亲戚去我们家，到了饭点会表情丰富地匆匆离开，除非去饭店。
我分析过，母亲做菜差，有两个原因，一是没有老人也就是没有时间做家务，里里外外的都需要她张罗，做饭只能将就；二是没有家传，外公家境不好，他们住在长江边，靠卖鱼来维持生计，吃的也完全和美食无关。至于父亲，做菜不好就是懒惰，看他打牌出神入化，做菜本不该不好。
即使如此，缓慢的时光无边的童年里，我还是有很多值得称道的食物，足以让今天的我挂念。
首先是鸡蛋，为了我茁壮成长，从一岁开始直到初中毕业，母亲都会给我炒一个鸡蛋给我早饭时吃，几乎没有中断。
一年大雪，母亲接我放学，给我买了一个烤地瓜，漫天大雪让生活——起码是那一刻——变得美好无比。母亲突然倡议打雪仗，母子二人在丘陵中的田间小路上，一边朝家的方向跑去一边挥舞着雪球互相攻击。我打不过她，突然间灵机一动，一团雪裹住地瓜，狠狠砸向母亲，只为赢下这一局。雪球没有砸到，地瓜也随之消失在皑皑白雪之中，我有些后怕，绝口不提这个“叛徒地瓜”，母亲也习惯性认为我吃了它。
其次是鱼。长江边鱼很多，丘陵里的鱼虾也很多。在清晨时分跑到外婆家所在的江边，等捕鱼的大小船只穿过江雾来到岸边。因为江水和晨雾带来的潮湿经久不散，因为一条条鱼的跳跃并且白光闪烁，这个画面一直都像朝阳一样鲜艳生动，没有风干褪色。事实上我去江边买鱼的次数并不多，那个年月，我更爱吃肉而不爱吃鱼，现在一想到这件事就痛心疾首。
还有最常见的几种蔬菜，西红柿青菜青椒豇豆和空心菜。家里的菜园原本在几十米外一个小山坡上，在我十岁时，可以一口气冲上去，但更多的是一口气从菜园冲回家，因为下坡更省劲。后来家里砌了一个巨大的院子，菜园就在院子里，菜就长在眼皮底下。很多次，油已经下锅了，父亲或者母亲才快步走到院子里掐一把菜，冲冲之后下锅。
这些都是值得回味的食物往事，想到它们，也会想到父母亲戚们，想到父母的熟人朋友，还有经常起矛盾但确实极为熟悉的邻居们，沾亲带故又渐行渐远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