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中溢进点点细碎的光芒,眸中灿若星河,萦萦绕绕构成一段段话语,给我以无声的交流。
一头齐耳的银丝中,夹杂着几根黑线。发梢随着微风扫过白皙的耳畔,浮现了斑斑点点。饱经风霜的脸上,一双冷眸似浸了墨似的,馥郁,浓厚。
她不苟言笑,一双眼仿佛就能表达一切。我常与她交流,用眼睛。
蹒跚之年,总有我学步的情景。我独自走在小道上,混混沌沌的,两只小手挥舞着,迈着双腿,跌跌撞撞地向她奔去。她躺在摇椅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午后的阳光慵懒地从枝丫中照进,映在她如银的短发上,浸着光。飒飒的风拂过枝叶,奏成乐曲,还有孩童的哭声相随。不对!哭声何来?原是我跌趴在地上,小眼可怜兮兮地瞅着她。她也不急,静静地盯着我。那双眼眸中的繁星带了鼓励与坚定,它在说“站起来!自己站起来!”末了,我还是愣愣地趴在地上,小眼与她无声地交流着。
她又盯着我脏兮兮的小脸看,一双眼眸闪了闪,随而沾染了笑意,她飞快地低下头,掩着上扬的嘴角。可眼旁仍勾出细丝,即使年老,卧蚕仍轻浅地弯着。她笑着,眼角流露出难以察觉的——温柔。小小的我于是趴在地上愣愣地看着她。太祖父走后,她多久没笑了?
时光似乎还是那般,她静静地躺在摇椅上,望着远处笑语嫣然的小童,眉眼温柔如衡,发梢静寂如雪。
懵懂之年。常见她坐在椅上,身旁是写字的我。她便又静静地盯着我,眼中似乎带了从深潭映出的寒星,寒冷刺骨。于是对峙——
“我出去玩会儿行吗,奶奶?”
“作业还没写完。”
“回来再写?”
“呃?”
她依旧冷冷地盯着我。我只得在这无声的交流中败下阵来,握起笔,规规矩矩。
长成之年。
“坦白说,你有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她挑眉,眼中尽是厉茬之色。我看得一阵心虚:“我没拿钱,是我自己存钱买的!”我看着她的眼,小声道。她又静静地盯着我,一双眼似铺陈在寒夜中的星,稀疏寒冷,似乎能窥尽人心,仿佛我要在她厉茬的眼光下剥下一层层谎言的外壳。威逼之下,我只能乖乖坦白,从实招来。于是那天后,她更加不给我好眼看,无声的交流愈来愈少,愈来愈寒冷。
有时见她坐在床头翻看太祖父的照片。那时一双眼不再厉色,而是浑浊迷茫,是一个老人应有的眼睛不知为何,她总是会摸摸我的头,眼睛注视着我,无声地交流,我知道,是忧伤与悲凉。
直到那天的飞来横祸。永远记得她那双眼蒙上的一层水雾,点点灯光与星光扑棱着进出,仿若一幅星河璀璨的绮丽之景。我知道,她在与我交流,说希望,说梦想,那眼里全部是我。
最后一眼,有什么被打落,漫天雾霭散尽,她眼中的情愈发清晰——
“人走茶未凉,曲终人不散。你莫哭,要好好的。”
相框里的她微微笑着,与时光深处一般的笑眼:溢进的点点光芒,是鼓励,是美好,是憧憬,是希望。眼角乍泄的情绪,有微甘,有温和,有忧伤,还有……释怀。
“若有来世,我愿为秋,一叶为灵,窥尽全秋。”时光不会停歇,我们的交流仍会在时光的缝隙中蔓延,我会在交流的路上越行越远,而她仍在那儿,一双眼馥郁,浓厚,善解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