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路,再也找不到了,可为何梦中忆起的永远是这条路,忆起那时,那人,那味道……
那时,道路是泥泞的,路边杂乱堆放着干瘪的柴禾,无力的斜倚在剥落的断壁上,不远处吹来袅袅炊烟,柴和的味道袭来,带来的是热腾腾的大馒头、煎茄盒、饺子……趁着热乎,包裹好,姥姥牵着我,给路那头做生意的父母送去。
就这样,一老一小,一高一矮,行走在这条路上。就在这条路上,我不知道允诺了多少次:姥姥,等我长大了,我养你。不知何时,姥姥单调的哀叹道:你还养我,我还不知道活几天哩!那次,我竟命令般的说:“姥姥,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办?”当时家人得知后,训斥我不会说话,可哪知道,就在这年,姥姥真的走了。
那是个夏末初秋的清晨,我得了肠胃炎,姥姥也是,可是她照旧照顾我,谁曾想到,晚上姥姥回自己的家,舅舅不给开门,一根短短的绳子结束了一切的一切,那年,姥姥73岁。
也是在这条路上,我得知您的离去。
回头张望,那个在小巷路口撑着油布伞等待我回家的姥姥,那个陪伴了我18年的老人,定格在了曾经。
现在想来,苦涩再次侵袭,却也总会想起半夜姥姥在漆黑的屋子嚎啕大哭:老天爷,我命怎么这么苦呢?3岁丧母,16岁开始给人家当后娘,42岁守寡,两个非亲生的孩子、母亲的无奈、舅舅的性格怪异,岂能让她老人家安稳。
姥姥一手带大我,想必一度把我当做她的精神寄托,当做她老人家一生的守望。小时候,我依赖姥姥,梦中醒来,哭喊着“姥姥,姥姥”,乃至她走后的几年,醒来还是说着同样的话;中学时,指望姥姥,老师问谁来洗洗学校脏兮兮的条幅,我第一个举手,却辛苦了姥姥,冰冷的水,慢慢的揉搓,幻化成如今的羞愧。
那些年,姥姥有哮喘,怕我讨厌她的咳嗽,她总是小心翼翼;逢年姥姥总会把崭新的小手帕放在我的新衣服内;总会等到把我的衣服烘干才睡;总会放学回家后就能吃到热乎乎的饭菜;冬天里给我留个了西瓜,等到西瓜切开后竟全是汤汤水水;雨天,路口,姥姥总是撑着宽大的油布伞在等待我,远远看,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单薄。而我,发脾气、急躁、摔摔打打,没有一天的温顺,姥姥从不打我,生气至极,总会说:“我要去学校问问,你老师这是教的什么孩子!”最过分的是,那次因为姥姥做了我不爱吃的饭菜,我把锅碗掀翻,竟三天没有搭理姥姥,直到第三天,瞥见中,只见姥姥坐在小路边磨损的石阶上,祈求的眼神看着我,满眼通红,好似在问:孩子,姥姥哪里做错了?……
白色、丧服、泪水、弥漫着呛人味的烧纸,浸透小小的土丘上,姥姥的名字,就这样硬邦邦的镌刻成隶书,立在坟头前,荒野作伴,任凭风吹日晒,我怀揣着满把的记忆、满腹的忏悔、揪心的疼痛、止不住的哭泣,远远的守望,我虽是唯物主义者,但我宁可唯心的坚信:姥姥在最美的天堂守望着她最疼爱的孩子。
不知道多少个夜晚,我独自行走在这条熟悉的路上,抬头仰望,天边那多出的一颗星星是不是我的姥姥?瞬时,也总会想起姥姥说的“只要晚上满天星,明天就是大晴天”的俗语,耳边总会重复着“抬头膀子响,洗脸不梳头”的童谣,更会记起那些民间故事:那个只吃包子陷不吃皮最终要饭吃的财主、那个生活贫困却勤恳下力干活的姑娘、那个老实巴交光着膀子走丈人的小伙子、还有面对别人欺压却在空荡房子里来回搬运木头使自己不至于冻死的不幸人……
后来听母亲说,在最饥荒的年代,一个来自高青的讨饭人,来到姥姥家讨口饭吃,姥姥竟给了这个讨饭人几件衣服和几个窝窝头。几年后,那个讨饭人特地赶到姥姥家,进门就下跪,大喊着:“娘,我来看你了。”
这些,我记得了,虽说姥姥是不幸的,但老人没有把一丝一毫的不幸传递给我,给予我的是要节约粮食、要善良、要忍让、要勤劳、要懂得吃亏是福、更要懂得为他人着想……
如今,那条路还在,却再也嗅不到傍晚生火做饭的柴和味道,只是喧嚷的市场一直延伸到了路的尽头。而我,几番搬家,却搬不走那沉淀的记忆。不知道多少次了,总会在梦中想起那时,那人,那味道,总是我与老人行走在星空下的古色古香的小路上。莫名的觉得只有这条路,我方能寻得岁月的温存。
其实,每一个人都在走一条路,彼此的守望给予了生活的质感、生命的分量,一路上的我们在自己的哭泣与所爱之人的微笑中,开启旅程,慢慢地经历着各种离别,最后在自己的微笑与所爱之人的哭泣中,完美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