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78年,汨罗江边,一位七十多岁的穿着粗布麻衣的白发白须,神情复杂的老人静侯死神凌波而来,他叫屈原。秦军大将白起杀入郢都,章华台沦为一捧焦土,这是楚国的哀钟,也是屈原的丧乐。
屈原踏出第一步,彼时阳光正好,照在江边嬉闹的孩提们纯真的笑脸上,轻松而柔软。
这样美好的画面唤起屈原对少年时的回忆。那一年,屈原初入兰台。那天,屈原身着一袭浅青锦袍,右肩上背着个白色书袋,深吸一口气,这才下定决心踏上石阶。
屈原有些不安,他心想,“听说这位太子性情不驯,算起来前前后后统共赶走了二十多位来侍读的青年才俊,其中不乏家世显赫的贵族公子,甚至还以出言不逊为由摘了几颗头,只希望我这一去能完璧而归,功名利禄再寻他处也不迟”。
忧心仲仲的少年上了殿,却发觉主位上空空如也,想必是太子对挑选侍读一事已心灰意冷,顿时松了一口气,在婢子的引路下入座,并与周遭少年交谈起来。
“在下郑杰,敢问兄台贵姓?”左侧的白衣青年摇着扇搭话。
“不敢当,在下屈平,单字一个原,郑兄客气。”
“久仰久仰,郑某人早就听闻屈兄博闻强识,今日不知是否有幸听屈兄一论治国之道?”白衣青年闻言收扇,正经与屈原行了一礼。
“郑兄抬举在下了,倘郑兄愿听,岂有不从之理?”屈原回礼,随后清了清嗓音,当真说起自己的见解来。
“如今威王英明,楚国不可谓不强盛。但是如今天下分裂,齐秦二国犹为强大,其中秦国更为突出。在我看来,秦国之所以如此强盛,很大的一部分原因就在于秦王任用商鞅大力推行改革变法。于政,商鞅立县集权,废贵族特权,革产籍制度,严明法度;于财,商鞅废除井田制,允土地买卖,以劳作代徭役,统一度量衡,由此民勤耕劳,商勤经营;于军,他奖励军功,使军士英勇善战,攻城掠地不在话下。”
少年脸上是倾慕与敬佩的神色。屈原说得神采飞扬而忘我:“我大楚亦有先人吴起变法,虽未成功,却也教会我们一个道理:图强则变法!因而要富国强兵,就必须变法图强,也许有牺牲,但大楚男儿或经纶满脑,或骁勇善战,皆不惧难矣,我悠做那商,吴之后继者,只期拥有一个贤明善任的君主,共谋天下之计!”
屈原说完最后一句,脸色已微红,几息间回过神来,郑杰已俯身拜倒。“郑兄为何如此?”屈原语带不解,欲伸手拉起他,却见郑杰冲他挤眉弄眼,嘴角挤出句“太子!”
屈原连忙转身,惊疑不定地撞上一双黑如沉潭的眼,慌忙欲拜地请罪,却忽见面前黄袍男子抚掌大悦“说得好!”
“你是何许人也?便留在兰台做我的侍读吧!”太子刚硬的年轻面庞上染了三分笑,使方才紧张的气氛稍有缓和。
“谢殿下,鄙人屈平,字原。”屈原反应过来,气有些喘。
“其余人等领了赏就自行出官吧。”太子熊槐挥挥衣袖,示意他们离开。
屈原便得了空细细打量起面前这位王储。太子熊槐是要比他小上几岁的,体格却不输于他,虽称不上剑眉星目,昳丽动人,倒也刚正强硬,颇有几分少年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勇意,亦形容威严,有几分少年帝王风范,这身气质叫人挪不开眼。
“至于屈原,便随孤来吧。”太子熊话中带几分期待,二人来到太子书房。
“你方才说……”
“是的,我看来……”
二人相谈甚欢,屈原在暮色中走出宫门时还有些恍惚。不过他心中知道,他终于遇到了自己的伯乐。
屈原迈出第二步,天却忽变了,几朵云遮住了太阳,天,阴了。
那天的天气与这一刻很像。屈原跪在大殿上,他看见了上官大夫阴鸷的眼里溢出的讥讽,看见了子兰无声的鄙视,他所修改的宪令被人曲解,他百口莫辩。
“大王,请您相信我吧,臣绝无不臣之心!上官大夫,子兰和郑袖他们都是小人,请您不要被迷惑!”二十九岁的屈原言辞恳切,他满怀期待地望向王座上的怀王。
怀王面无表情,不辨喜怒,只是那双眼越发地黑沉了,在屈原眼中,那是极度的失望。
“屈原贬为三闾大夫,即日起动身前往洞庭夷陵。”怀王拂袖而去。
王令已下,莫敢不从,屈原心有不甘,却无能为力。屈原坐上漏风的小破马车,带着一颗支离破碎的心摇摇晃晃前往夷陵。王官里,怀王凭栏远望,握紧了拳,那是夷陵的方向。
屈原跨出第三步,几丝风掠过,吹起了屈原枯黄的发。
十年前,正是那人离开的日子,屈原想,那是他六十来岁的时侯。秦国虎狼啊,劫走了怀王,一时楚国无主,子兰野心勃勃,秦国以怀王要挟,要么割地,要么割头。怀王闻此大为所怒,最终忧愤而死。
屈原正在屋里和邻居喝洒浇愁,听说这消息,不知不觉四肢无力,手中的酒杯“当”地掉下,浊酒与泪一起洒出。
“死了?怎么能就这样死了呢?啊?”屈原控制不住地流泪,忽地又魔怔了似的发出几声自嘲般的笑声。终放声大哭,哭到夕阳西下,居然因为悲怒交加一时无法发声,终于默泪一晚。次日,屈原便昏在桌前,不省人事,卧床一月才渐有好转。他走在市集上,知道了那人下葬与新王登基的消息。可他已经不在乎了,他的心,死了。
终于在五月初五这一天,他要弃世而去了。这是他早早想好的,在怀王死的那天晚上。
屈原嘴角挂着一抹笑,眼神悲切而坚定,他用尽全力,纵身一跳。
知死不可让,愿勿爱兮;明告君子,吾将以为类兮!
这是他的最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