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读至佳句,诗人的容颜便会如水般的漫上心头。清清浅浅的容颜,或舒或展的眉头。若在想象中用手指轻轻触碰,那一连串的容颜便碎如琉璃,可那诗词仍莹莹地在水中闪光,萦萦地在心头荡漾。
且看陆游,每每读至他的诗句,一个清风瘦骨的老者形象便浮现眼前,浑身透露出不羁的才气,散发清澈卓然的气质。他,是一个诗人。他,是一个将无尘无埃的灵魂寄居在诗行之间的人。
宛若孤标傲世的梅。纵有万千才气,纵经彻骨风霜,仍散发悠悠清香,不与春花争杨柳风。寒冬中,若有万千树梅盛开,那么每棵树下都站了一个陆游。“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
令我震惊的是,他,已活了八百多年,活在人们瑰丽的想象里,以冬日零落成泥却又暗香缕缕的形象存活在人们的心中。八百年中,那凤栖山梅花寨(驿外断桥原型)的人们任谁也不敢妄折梅枝。梅香寂寂又幽幽,附着于每一个抚摸它的人的袖口。傲立的梅又何肯屈就温暖的春风,正如放翁又何肯屈就于卖国求荣?梅,于向人处绚烂的绽放,点染出百媚千桥。梅枝疏朗,冬梅不屈,这份梅骨已传承了八百年,又有谁敢妄折梅枝?!数点梅花天地心,此中处处放翁情!
又宛若雪中悲鹤。陆游之人若其诗,个性张扬,如鹤舞长空、俊朗飘逸。连那书法,流泻在宣纸上的也是“遒严飘逸,秀润挺拔。岂不有鹤之风范哉?试想白鹤在雪地上优雅而艰难的行走,昂首悲鸣。雪融,流过是泪的模样,清的伤感。伤感何事?曾记得放翁有多少首《渔父》诗,一竿风月,一蓑烟雨才是他想要的雅趣。闲云野鹤,梅妻鹤子才是他追求的生活。但对百姓的爱,对国家的忧让他不得不在漫天大雪中艰难行走。又有谁敢玷污雪与鹤的纯洁?可当忠心被人诬蔑,纯洁被人践踏,鹤使陷入无尽的悲。放翁死前长吟背啸道:“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泣泣深情,切切叮咛,仿佛一口悲愤的鲜血从放翁口中喷出。这鲜血也许化作了白鹤头上那殷殷的醒目的红,似要刺痛佞臣的眼;也许化作了鹤顶红,毒杀了贪婪的入侵者。悲鹤鸣冬,一声声无奈、愤慨与激昂,誓要让他们为南宋做一场祭奠。谁言悲鹤鸣冬去,却道放翁鹤骨来!
余认为放翁之文,携梅心之纯、染鹤羽之白,凝固成晶,凝着爱国之心。其悲愤激昂者不在能作豪放语,而在其襟怀有涵盖一切的气象。仿佛置于旷远无边的雪地。其清丽闲适者又细腻恬恬,不在艳歌荡词,也不在闺房深怨,而在其温婉如梅瓣之性,轻柔似鹤翼之质。天地万物,嬉笑怒骂,无不鼓舞于笔端。何似一出悲鹤冬梅吟。
言至此,放下笔。陆游不再陌生,不再遥远。温润润的神气宛然。依稀中,我恍若看到了那八百多年前的江南冬日,望见了那清风瘦骨的老人,僵卧在孤村中的床上。整夜都是风吹雨打,铁马冰河悄然入了他的梦……
心不由的一颤,鼻头不由的一酸,想起八百多年前的十一月四日,我心中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我只希望,放翁沉睡在铁马冰河的梦中,不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