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端康成在凌晨四点看见花未眠,于是想着要好好活下去。不知道他这种行为是否只是偶尔为之,我倒是常在凌晨四点仍然醒着。从卧室里看出去,山笼罩在寒冷的海风里,树冠被揉成一团,一整片连过去,像整座山都成了海浪。
对于睡眠我并不强求,有时只睡两个钟头。我坐在厨房的流理台前看书,不知不觉间已经天亮。清早鸟声啾啾,地板的光影洒进来,才知道一夜又过去了。
在全然的寂静中,人是最容易明了自己的心境的。
夜晚属于可以享受独处的人。白日里盛大而光亮,南方太热闹了。十二月里花还开得很好,树木荣滋,日光璀璨如流金,让人不忍心在时间上面践踏。从日出到日落,一天若被无所事事地浪费掉,会觉得于心有愧。
白日是留给别人的,做个世俗的好人;夜晚是留给自己的,做个可以心地柔软的人。
做一个在哭的时候可以不用背过身去的人,因为是夜。做一个可以小酌怡情、耽逸迷信的人,翻开掌心看纹路,如今到哪一条,接下来会怎样,也是因为夜。夜晚属于心,虚空里握一握,失去的和得到的,都浮在夜晚的颜色里。
夜晚出门散步,街市上熙熙攘攘,点了灯。我在水果摊上挑选符合时令的果物,如青橘、红柿……买回来之后,一个一个地摆在橱柜上。在幽暗的灯光里,五颜六色的水果是世界对我朴素的爱意。
天文台播报四星连珠,又或是流星雨的日子,我总是会忘了看。但当夜里骑自行车经过小河,我见到一弯细细的蛾眉月斜在天边,当下就会驻足看很久。河水像丝绸一样柔软而闪光,我觉得自己也逐渐融化顺着河流而去。
想成为夜晚,如夜晚一样包容,不伤害任何人的心,不磨损、曝晒任何事情。我所得到的爱意细细碎碎地收集在随身的行囊里,时不时拿出来点亮一片,化作流星,融化冬天的冰。
夜海上的灯塔在风浪侵蚀的礁石上,用独眼的光芒指引着夜航归来的船只。有些地方灯塔砌得峻伟美丽,是可以出现在风景明信片上的那一种。还有一种并不太高,粗水泥墙不小心碰上了,沙砾磨得破皮肤。四周围生长着野生的象草和白芒草,塔楼上窄窄小小,寒素得很,它在尽它最大的努力,做一颗天边的小星星。
在俄罗斯北极区内的气象站,孤独的气象员住在苏联时期的老房子里,唯一能与外界联系的是一个断断续续的无线电台。他养了一只鸟,在窗台上种了一盆洋葱头,每天测量当地的温度、降水和风力,独自在世界尽头的北极海岸住了十几年。
我们也是繁华世界里的孤独的气象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