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微凉的阳光透过老旧的木板洒在那雕龙画凤,金柱红漆的柜子上。打开柜子,上面两层堆放着许多杂物,因年久未经整理而显得少许脏乱,但最底下那层窄窄的,黑黑的,似乎常年不受阳光惠顾的小夹层,却数年如一日的干净整齐。
那是爷爷放书的地方。
爷爷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农民,年轻时有的也只是一身的力气,靠着那双长满老茧的手养家。爷爷曾说,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只上了几年学,肚子里墨水不多;但爷爷又说,他这辈子最庆幸的就是上了几年学,还能够看得懂书。
爷爷的书大多是经书。爷爷视其为最大的乐趣,我却认为那是比绕口令还难读的文字,除了一句“阿弥陀佛”念得格外顺畅,其余都得瞪大了眼睛,仔细看每个字才勉强不会念错。但爷爷却始终一副沉迷于其中的陶醉姿态。
爷爷最喜欢的,就是拿上一本经书,搬出一张躺椅,在阳光下惬意地躺着,有时还一摇一摇地,一边看一边口中念念有词。爷爷看书的时候从来不笑,在他的心里,书本是神圣的,也因此,他看书时永远保持着那份虔诚。偶尔有笑容时,那笑也只是在嘴角噙着,伴随着轻轻地点头,微眯着眼睛,连眼角的皱纹都在洋溢着享受。阳光跳跃在他的发间,斑驳在他的脸上,为爷爷镀上祥和圣洁的光芒。
“鄙夫染人,如近臭物……”小时候,我和表妹对爷爷念经感到十分好奇。每当爷爷拿出经书,我们便总是依偎在爷爷的肩上,爷爷念一句,我们跟着念一句。看见复杂的字形,但自己又恰好知道,便迫不及待地抢在爷爷面前大声说出来,不出意外,爷爷就会一副惊讶的神情看着我,睁大着眼睛,张大了嘴,然后摸摸我的头,笑着对我说,琳琳真棒,这么难得字都认识。有时表妹也会不服气地喊着她也会,但是无损我一脸的神气骄傲,就像斗胜的公鸡,高翘着尾巴。爷爷无奈的看着我俩的小模样,好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有阳光照进他黑色的瞳仁,分外明显地晕开了愉悦。
长大后,回到老宅的时间便少了,但是每年春节,是必须回去的。
挟一张木椅,在冬日有暖阳的早晨悠闲的坐在家门口的院子里,听村里村外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心里也就多了一份喜庆。
我静静的躺在木椅上,却无心和淘气的阳光嬉戏,不知不觉便发了呆,自有一番心事在心头。随着渐渐长大,小鸟儿也有了愁绪。我开始想要好看的衣服,漂亮的头饰,也有了暗暗比美的心思。也许是进入了青春期,有时,看着班里的“叛逆生们”穿着酷炫的衣服,曾想过偷偷地模仿;瞧着他们和老师顶嘴时神气的样子,竟也不自觉生出几分佩服;发现他们上课不用坐得端端正正,课后不用辛苦地做作业,周末总是能尽情得玩,嘴上不说,心中却有了几分隐隐的向往,就像轻盈的羽毛,时不时的挠挠我的心尖儿。
“鄙夫染人,如近臭物,渐迷习非,不觉成恶……”耳畔响起了一阵喑哑粗糙的声音,唤回了我的神志。不远处,爷爷也静静的躺在木椅上,悠哉悠哉地摇着,脸上仍是不变的虔诚。“鄙夫染人,如近臭物……”从不上心的经文此刻却如丝般缠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原来,从小读到大的经书中,早有了解释。“贤人染人,如附香薰,进智习善,行成洁芳……”我默默念着。从小的熟读成诵,从未想过它的意思,现在我豁然开朗,有些事物看着一时得意,但那股臭气早就不知不觉的渗进了它的骨血,点点滴滴得侵蚀着他们的神志,只有洁身自好的人,才能在永远未知的将来亘古留芳。
仿佛一下子耳清目明,不禁感慨:莫非经书中真的被注入了神力?我笑着,对着阳光张开了五指,让踩着光晕的阳光跳进我的眼睛,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贤人染人,如附香薰……”耳畔,那虔诚的声音洗涤着我的灵魂。我嗅到了爷爷身上那淡淡的清香,愿在不久的将来,我也能像爷爷一样,像山间遗世独立的野百合一样,让那股幽香永恒。
打开那扇老旧的柜门,捧起一本纤尘不染的经书,一片耀眼的金色中,眼前仿佛浮现出在灿烂的阳光下,风摇动着经筒,和着老屋的檐下,轻轻晃动的躺椅上,那位花甲老人诵经的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