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的秋天,是一个让全村的人都咧嘴大笑的季节。秋收的喜悦藏不住,它藏进每一颗被麦穗压弯腰的金黄小麦里。大片大片,望不到边的小麦地。加上那一轮像鸡蛋黄似的落日,我的整个眼球被染成金黄色。
七岁的我,光着脚跟在一群大人身后。从他们平日朴素的话里走出一个既平凡又伟大的老人。
我的爷爷,父亲,伯伯,哥哥,甚至是每一个村民都知道这么一个人,他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也从这村离去。他的故事早已家喻户晓,早已在这村生根发芽,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名字,他的父母姓甚名谁。只知道所有人都叫他李傻,长的瘦瘦高高的。和村头那棵遭了冻害发育不良的杨树一般。脑袋却出奇的大,还有点口吃。大伙总打趣说,他的脑袋把他的个子给压矮,又把他的脖子给压弯了。但他从不因为大家的玩笑而生气,不管怎么样开他的玩笑,他总是嘿嘿地应和着,露出牙齿,还把眼睛眯成两条缝,啥话也不说。见你笑,他便跟着笑,因此得名李傻,虽然叫李傻,而他的故事却叫人从玩味中不觉得生出肃穆。
1941年,日本兵要将枪口对准我们村。十二岁的李傻如往常一般钻进村前的密林,在山上采着蘑菇。他弓着背,仔仔细细的在树下搜寻,生怕今天中午的美餐从眼前飞走。抬头的一刹隐约中,他看见山腰上四个穿着军装的士兵交谈着一些听不懂的话,在路上做着标记,正往山顶的这边展望。他定定地望着几个人过了一会儿。后来他反应过来,这几个人是在探路,便顾不得两条鼻涕耷拉在被风吹红的脸上,扔下他的背篓,从山的西面狂奔下去。然后再悄悄绕到离他们20米开外的地方,把它们的记号动了动手脚,便把他们引到了山北出口那片群山环绕的死路里去,于是便松了口气。随手摘了片树叶,擦了擦鼻涕,跑进入回到村里报信去了。后来村里的游击队称赞少年李傻的机智勇敢时,他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说:“我……我……我这啥……啥也没干啊!”便嘿嘿的笑了起来,当时所有的人都被他的傻气逗得合不拢嘴,也从心里为她的机智竖起了大拇指。
过了那段战乱的日子,时光慢慢的流逝着。李傻依旧是笑着,傻着,过着平凡的日子。与这村子一起看着世事变化……
文革时期,我们村也毫不例外地卷进了这场十年浩劫中。村里每个人都惶恐不已,生怕一不小心便被冠上“走资派,反动派”的帽子。学生们也不上课了,每日成群成群的走在村里,加入“造反有理”的红卫们。所以每日在村里都能看到带着高帽站在凳子上被批斗的老师官员。而村里的刘书记是个老实本分,任劳任怨的人。本来好好的为村里谋财富,却被指责成资本主义反动派头目。刘书记被拉去批斗后,拒不承认所谓“罪状”,便被红卫兵们绑在凳子上,好几天没吃没喝,明眼人都知道刘书记的好,只是不敢在红卫兵前面替他出头,怕惹事上身。只有李傻冒着走资派帮凶的危险,每天夜里都趁着没人给他送上一点吃的,喝的。才避免了一个如此正直的村官,被批斗致死的结果。
十几年过去了,当那位村书记平反之后到了县里做领导。回来看李傻时,感动地激动着拥抱着他。五十多岁李傻笑呵呵的拍拍他的背,一句话也没说。慢慢的李傻老了,但却依旧在田里奔忙着。他从没走出过这个村子,他没理由出去,也曾没曾想过。他爱这个村子,爱这村子里的花草树木,爱着村子里的每一个人。
又过了十年,上天没有怜悯这个朴实可敬的男人,六十多岁的李傻躺在了病床上,虚弱地半睁开着眼睛,对后代们说:“我……我的床下边有我这几十年省……省下的酒钱,你们帮我把它捐村里试试政府推广的小麦,给各家发……发种子,能不能成功”看着一切都置办好后。李傻离开了大家,离开了这个村子。
虽然村里失去了这个让人既心疼又佩服的人,但是所有人都不会忘记这么一个人,那金黄夺目又热情的海洋,就像李傻一样,永远都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