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农忙,平常时节,羊儿是不会被整天挡到圈里的,几乎天天都要被主人抽空牵出去放一阵,就像城里人每天都要把宠物狗拉出去蹓蹓一样。羊被主人如此宠幸,与当前羊肉的价钱关系紧密。村里年纪轻的人都外出打拼了,留守在家里不能脱身出去的人,就得想法儿有个来钱的路数。养几只羊,即不耽搁务息庄稼,又有了来钱的渠道,可谓两全齐美。
农闲时节,地埂上,到处是被牵着放的羊。被放的大多是绵羊,性子温顺,老实,只用绳子拉着头羊就成了,其它的自然会紧跟在头羊的周围,步履一致,低头专心致志地啃草。山羊如今已少见,就是有,也不过间或掺杂一两只而已。家里有娃儿的,养只山羊,山羊产过羔后,羊奶就源源不断地供给家里的娃儿了。羊羔儿长大卖掉了,家里的娃儿仍然天天有羊奶喝。
一块地上如果青草茂盛,几个人就会不约而同牵羊扎堆来放。羊儿吃羊儿的,无声无息;放羊的人则扯着嗓门,话题自由散漫,海阔天空,无所不谈。若是女人们,趁此就可以捣捣闲话,说说东家长李家短,说说谁家的羊糕子,在收羊的回子跟前卖了个好价钱,才两个月,啧啧,两只羔羔子就卖了一千多……若是男人们,话题就广阔的多,小到鸡毛蒜皮,大到国家政事。
养羊,也不是每一家都能养得欣欣向荣。比如两家一起抓的羊羔,一样的喂养,但奇怪的是,一家的就比另一家的长得好,膘肥毛顺,白唰唰的那个惹人爱,人见人夸。另一家的则就不行,干咂咂的,疵毛郞当。主人的心也费了,料也费了,放羊的时光也耗上了,羊儿却就是不给你好好上膘,气的主人天天气鼓鼓地望着羊骂不争气的。这是个奇怪的现象,村里人也解释不清楚,只好释然说,没办法,连养羊也出门缝子。就像有些人家的娃儿就争气的不行,有些人家的娃则像毛不顺的羊一样,疵毛郞当捋不顺。
羊弱小,得要紧看管好。若不然,那收羊的,趁周围没人,就给你顺手牵走了。就像村头上陈二家,羊圈在院落里,人去上地。结果收羊的听到咩咩叫,歹意顿生。撬开庄门,抱起羊,正要捆绑在摩托车后座上,恰巧陈二的女人从地上回来了。陈二的女人哪能舍得,誓死拉住收羊的;到嘴的肉怎能放掉,收羊的把陈二的女人摔打在地。陈二的女人就地拾起一块石头,砸过去……左邻右舍听到陈二的女人吱哇乱喊,跑来相助。收羊的眼看无法得逞,才狼狈而逃。虎口里抢下了一只羊,多险哪!
遇到这种倒霉的情况,村里人就更加格外小心羊的安全,也才会念起牛的好来。说同样是牲畜,还是牛好,也不是太让人操心,整天价拴在麦草堆上,那魁梧的体格,也不怕有贼心者来抱走。就是贼人想拉走,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牛劲儿那么大,再说了,你看村子里貌似静悄,无人看管,其实到处是眼睛。人的眼睛了,狗的眼睛了,猫的眼睛了,白杨树上无数只麻雀的眼睛了,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庞然大物,公然要从村庄里牵出,谈何容易。
倘若羊是圈在了后院,那一定得在后院养一条历害的大狗看管。不然,几个贼人趁着夜色,里外一呼应,就用绳子把羊从圈里抬走了。养只大狗就稳妥得多,一来有动静时,可以出个声气;二来也给不安好心的贼人设一道防线。倘若不养大狗的,就要在前院和后院的围墙上凿开一洞窗户,这样,也可以在夜里随时听到后院的动静。睡在前院的人,想必得是上了一些年纪的人,睡眠一定浅得像沁住得奶皮一样,浮浮的,薄薄的,不敢深沉。
在以前,羊其实并没有现如今金贵,也并不是家家都养。养一吊半只的,又划不着去放,就全集中起来,由村里的二伯去放。二伯一辈子就是个放羊倌,他的一生,与羊为伴的时候多,与人为伴的时候少。也许正缘于此,平时里,他的话极少,感觉像活在另一个时空里。
二伯如今老了,挡不了太多的羊了。精神好些时,仅挡挡自家的三四只羊。前些年,他会把村庄里零星的羊收集起来,赶到邻近的祁连山上去放。清早,他在家里吃点开水就馍,再在怀里揣个干馍,赶着羊就出发了。二伯赶羊上山后,就任由羊儿在山坡上吃草,他则就地找个山窝儿,仰天一躺,看天看云听风,其他事一概不管不闻。村里人都说,二伯一辈子所食,哪有什么营养可言,除了干馍还是干馍,但二伯却鹤首鸡皮地活了八十多岁,成了目前村子里最长寿的老者。村里前赴后继有多少人都先他而去,种在了地里,长出了草,开出了花。村里的人想不通,只好猜测说,也许放羊真能修身养性,延年益寿。君不闻,当上羊倌三年,给个县官也不干?大家这样一说的时候,就感觉放羊的价值不仅仅局限于卖钱食肉了,简直是能拉伸人生在世的长度了,这样一想时,眼里居然不自禁就飘出了一丝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