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那一地古越积淀、江南乡情、人物风流、历史悠深早把我几十年的梦拉得老长,不必细说。十余年前,穿大头皮鞋的那个时候,我曾对绍兴的云天有过匆匆一瞥:就是站在尘黯的咸亨酒店前,租了一套破长衫,作孔乙己拄竹杖的样子四下阔望……想起那白亮刺眼的阳光,我的后背似乎又要渗出汗来。是五月中的样子。在我的印象里,就余下这些了。
这一次,复又匆匆而过,浮光掠影。
青砖碧瓦还在,翘檐飞阁还在,乌篷船还在,月桥还在,故事还在,想必乡戏也还在吧?向往绍兴,不仅仅是因为这些,这些是容易的。在绍兴,我没有看到一样多余的和古越情韵相冲突的东西。绍兴,即便是腕上金手镯,那也是经古工之手打磨的吧?即便是指上钻戒,那也是在河坊老铺里雕琢的吧?她的一举一动,仿佛昨夜刚从青花瓷上下来,清露洗不去她行止间的余香。这是难的。历经海潮的今天,从保存了五千年的底片中冲洗出来,我看见江南的模样在绍兴人的箱底依旧清晰,依旧新鲜!江南还在。
鲁迅先生用他的一生为绍兴缝制了一件中国式长衫,三味书屋,百草园,咸亨酒店就是这件长衫的几个布扣。鲁迅之被称为先生,确是因为他裁缝的手艺精妙。他懂得衣式不仅要合时宜,更要合风物气质,因而,他为绍兴缝制的衣服格外合身。他的后继者们十分完整的珍藏了鲁迅先的馈赠。在被珍藏的物品里,当然还有书圣羲之的,画魂唐寅的,美人西施的,陆游和唐婉的……从绍兴身边匆匆走过,没有来得及细细打量她们的姿容,但我总算确定,她们都还在,我心里的绍兴还在。
于是,我安心地看镜湖。我在绍兴的肩上,儿子在我的肩上。儿子在看天上的蝴蝶风筝,我在看那一汪碧水。
走过竹木廊桥,走过清浅的湖面,从一个小岛到达另一个小岛——这是我梦中的桥。
白鹭从芦苇丛里“扑啦”“扑啦”飞起,自我身边而去。我听见她们的呼吸,听见她们血脉舒展的声音,极薄又极宽,在水天之间,如淡云的影。她们展着轻轻的羽翼,滑翔,盘旋,又盘旋……最后,如一片一片雪花,化入近水的深草里。
不是梅的季节,远处的梅山,青绿了翠竹,小巧的点景楼时隐时现,笛声如缕,若有似无。
走过绍兴,没能细细打量她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