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当空,灯火璀璨,你站在奉节的夜空下凝视着这座城市。对于曾经在奉节老县城待过的人来说,恐怕很难分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幻。城市千篇一律的夜景并不使你稀罕,让你难以平静的是这座小城抹不掉的历史记忆。一千四百年前,李世民为尊崇诸葛亮托孤寄命,临大节而不可夺的品质,将人复县改名为奉节县。
历经千百年历史洪流而屹立不倒的奉节,随着三峡工程的开始,逐渐被泥沙覆盖。当十七年前县教委大楼轰然倒塌时,一并隐没于水下的,还有那曾经阴霾而弦音不绝的诗城往事。
今天,白帝城前旅客络绎不绝,永安宫虚弱的叮嘱缭绕耳边。而瞿塘关却已沉默于暗礁,往日文人墨客于此的浅唱低吟,也终成绝响。
繁荣或衰败,过眼如云烟。当高大的建筑轰然倒塌时,更高的建筑又拔地而起。新的城市覆盖旧城,新的记忆替代过往。时间更替着兴衰,时间也在过滤着无关痛痒的记忆。时间的长河存托出人生命的渺小和微不足道,因而苏轼有云“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对比人生命的长度,瞿塘峡几乎等同于永恒。然而永恒的瞿塘峡,却在三峡工程蓄水之后,由“瞿塘五月谁敢过”的急流峡江变成平湖。而承受长江千百年冲击巍然不动的夔门,自然也变了模样。
始终不变的,是新旧更替的惆怅,是岁月如水的苍凉。
顺江而下,你来到宜昌县的亭古战场。不见凄凉的萧瑟秋风,不见颓败的黄昏古道,有的只是如同儿戏般的重建和模仿,已然面目全非。唱台般的城楼,水泥砌的栈道,嬉戏的演员,玩具般的刀剑,似古而非古,似今又非今,让人啼笑皆非。而更多的是对厚重历史戏谑的惊愕和惋惜。亭七百里联营大火的灰烬已被掩埋在坚硬的水泥地里。那曾经的如梦往事也终于失了踪迹,消散在历史的烟云中了吗?
你漫步在西陵峡口,两岸峻岭悬崖雄伟壮丽,苍藤古树缠绕其上,远处是滔滔大江滚滚而来,天高而目广。江水上飘着渔船,渔歌唱响着昔日的兴废事:年轻的儒将乘浪远去,年迈的先主狼狈而走。一同走了的,还有他在颠沛流离间不屈的意志,和寄人篱下半生依然雄心不改的执着。而留下的,只有西陵峡口的古岩如旧,寂寞地承载着长江东流的水,与西风低语着世间的沧海桑田。
时间无情,从不为爱恨驻停。因而所有的豪迈和悲壮,转瞬间,便随着这东流的江水逝去,淹没在浩瀚的海洋中。千年往事随潮而去,似群鸦飞过无踪无迹,只有几声哀鸣回荡在山林间,也回荡在你心的方寸之间。
过往终将腐朽,但很难被遗忘。
望着夕阳下的赤壁,你心不能平。远处的山木融为一色,似大戏前的帷幕。火红的江面拂过轻风,涟漪微微泛起,显得格外平静。江岸边的草木没有随风摇摆,只在夕阳的映射下,似在燃烧一般。
苍鹰在天穹中雄望,岸岩被浪不断地拍打。江流暗涌,风云将变。你站在攀岩上极目远望,江陵隐没在群岚间,一并隐没的,还有舳舻千里,旌旗蔽空,浩浩荡荡东进夏口的军队。此时,鲁肃与刘备密谋于夏口,周瑜正从潘阳赶往柴桑。铁索连江的大火即将燃起,一个时代正经历着巨变。
你仿佛看到了站立在那个时代潮头之上的英杰,他们脸上,有着每个时代的英杰都特有的笃定、自信和从容。穿越千年,他们的狂笑和眼泪,依然缭绕在长江上。尽管他门已经死去,尽管他们终将在时间的长河中消匿无踪,但仍在奋勇地穿过江间白雾,穿过岸间乱石,寻一生所寻,爱一生所爱,梦一生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