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活不过这个冬天。”
面对着一块黑墙木我这么说。
街里四访我都认识,可是走到门前,我却敲一下门的力气都没有。
街头四合院住的是一个想当医生的青年,每天嘴里认真地说出“高薪,人脉,想变得有钱”,她对我自然是不错,这儿每个人都对我不错,可是她只是亲切地叫我“猹”,其他什么都说不上了。
但她并不是这院子的所有者,她只是租了一檐小屋住下,去勤奋她的勤奋而已,院子的所有者是一个姓刘的作家。
我和刘作家有一个远在嵩山的共友,当然我只是那位共友的陌生人而已,我崇拜刘作家,可她从来不知道。
刘作家自己活成了一首诗,我喜欢听她的鞋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可每次我只是默默走过,悄悄的听,连招呼或赞美都不留下一句。我又总是想说些什么,可她说过“我希望以后能不要有那么多人来干涉我”。我再一次说不上话了。
街上卖的冰棒又一次被一采而空,我知道这又是刘才女干的了,我也知道她不能吃那些东西,又要给她送药去了,可是自有两个人跑去抱着药,用不上我了。
每次、每次都是这样。
走几步是一檐沾了油的旧门,刘伙夫住在这儿,她烧菜给刘作家送去,街道开会时她俩常一起到,绝对不是每次都恰巧碰到,不知在这之前她们在做什么,她们的关系,好像很好。
我在地上滚了滚,打了个哈欠,说声:“我真懒呀!”
旁边的街访静惧地回我一声:“可是你很厉害。”
……
我是从西边的海渡过来的。
海的另一边是个残酷的地方,我渡过来时,还激动地与风浪和海兽搏斗过,血流在海里,又撕咬着纱布包起来调试风帆,上岸时我曾在内心欢呼过。
可是,有时我竟又想回去。
可是半年回不去了,总是赶着要紧事儿要“猹儿哥”来做。
走在街上,净是“猹儿哥”,“猹儿哥”的捧我,我这颗猹的心也“猹儿哥”,“猹儿哥”地飘了起来,心绪、精神,这些也飘了起来,过不了多久一副肉尸也会在海面上漂起来,漂,漂在东边的海上,它就是怎么、无论如何也不愿漂到西边去。
不过这恐怕由不得我。
“猹儿哥,走路的姿势真好看!”
“猹儿哥,你教教我走路吧。”
“猹儿哥,你是当明星当惯了吧!”
“猹儿哥,就是牛呵。”
“那是因为猹儿哥优秀!”
“这是猹儿哥,走路姿势最好看。”
“猹儿哥,你是名人!”
这副小村镇,传不来大作家的声讯,想买副球拍,却莫得时间买,因为“猹儿哥”没时间,“猹儿哥”的名声也不让猹去买。
脑子里想完这些事情,又走到我的门前,富丽堂皇倒也称不上,比不上刘作家的四合院,但和周边比气派了不知道多少,到最后净是我自己想这些事情,整个街坊,热热闹闹,可寻不见一个我的同类。
他们又在期待我了,可我只是个流浪汉而已。
“猹儿哥”于是心一横,“嘎”一下咬破了大拇指,在家门前那道金廊柱上抹着:
猹想打球,不想走路;
想跑步,不想做人质;
想吸气,不想窜天;
想做个猹,不想做“猹儿哥”。
然后猹唰得一下跑了,不带走任何东西,滚下山沟,被夜里忽而下的雨冲走了。
第二天,街访看了这些话,议论纷纷,最后只是说:
“猹儿哥,又谦虚了,再考的时候,又会很好。”
然后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去。
猹儿哥,到哪里去了呢?死了还是活着?活着是怎样活?
没人知道,因为“猹儿哥”常拿别人来判断自己,
见不着人了,人也见不着了,他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而猹,
从来就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