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每当窥到天边那一抹红光,透过层层的蔓藤散落在窗口,窗口正对着夕阳。你兴奋了,急急抓住我的手,冲出小屋,让我忘却了掩门就踏上草坪。草坪,嫩嫩的绿绿的,欣欣然罗布着,偷偷夹杂着些不知名的小花,像星闪,像梅落,跳动着快意,迎合着整齐的碎石铺满的幽径,那是我花费了好多时间修建成的,我们的天地,朴实而平淡,我为你修葺的家。你总是笑着对我说:
“你真傻,和这些没有价值的花花草草才会有感情。”
“那我和你也有感情,难道也傻么?”
你生气了,挺直的小鼻梁似要哭的模样。我开始慌乱了,不知所措了,只是抱着你陪着不是。你笑了,悄悄附在我耳畔:
“我就是喜欢你这般傻样。”
我们没有了争斗,很快和好了,一起去看夕阳。
涉过金色泛动的河流,悠远流淌溪水汇聚歌唱;那延绵溪边的青苔沁润泽着生机与倔强;爬上崎岖的山峰,高耸是大地的脊梁,我们就像这方天地奔跑的山鬼和妖精,汲取着自然的灵。
穿过丛林的森森然,我们终于到了山顶,你开始了喘息,急促地呼吸着山顶的云气,红彤彤的面颊映衬着晚霞的光彩,我呆愣了,惊诧你的野,那是一种无法雕琢的自然的美,湿湿发丝的含蓄,晶莹含情的眼眉,婷婷是婀娜的曼妙,我醉了,心不自主地飞扬起来,可爱的妖精,我竟然拥有了你。
我们坐下,那个依旧的地方,你说过只有这个角度,夕阳的美才会被你扑捉,才能体验拥有的境界。你那么痴痴的专注,仿佛夕阳是你的全部,而我被挤出你的世界,然而我立刻明白这是怎样一种错误,甚至怨恨自己的怀疑。
“青,夕阳美么?”
你把头轻轻压在我的手臂上,也痴痴的看着我,我心一颤,我懂得了,夕阳和我的陪伴才是你的拥有,不是么?
“美,像个盛装的新娘。”
我坚定的回答你,因为这一刻我已经分不清,你就像夕阳一样融入我的心神。我喜欢那衔着山峦隐隐日落的含情,我喜欢视线里高低起伏黛绿的浓密,和着编织流岚的色调,仿佛此刻这方天地被勾勒成美妙的韵味,全部印刻在你的脸上。我逃不开这片天地,逃不开你的依偎。
风,抽丝般游荡在空中,轻柔,撩动你的衣裙跳舞,你的温纯,你的柔美,你独特的气息,只有你的存在一切都那么真实,与其说看夕阳,倒不如说是看你,看你纵情飞舞在我的眼睛里,原来不经意间你占满我的全部心思。你把头贴的更紧些,会心的笑了。我揽着你,犹似拥抱着全部,几只鸣叫的山雀匆匆掠过,伴奏着我们的悄然,我们的甜蜜。我轻抚你散乱的发丝,亲吻你的绯红,你羞赧的颤抖,一点一点潮润着我的心房。
(二)
等了很久,你迟迟不肯来,我只有找到你,拉上了你,去看夕阳。我惊讶了你眼神里的深远,像看穿了层层叠叠的山峦。爱,我的妖精,我感染了你安静,你不那么飞快的跑,你不那么欢悦的笑,呆呆注视着夕阳问我:
“青,山那边夕阳也这样美么?”
我愕然了,我疑惑了,为什么要这样问呢?难道你厌倦了大山,厌倦了小屋,厌倦我的陪伴吗?我爱着青山,爱着小溪流水,爱着青翠的环绕,爱着简单的小屋,爱着这片恩泽我灵性的大山深处。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
“也许吧。”
然而我立刻意识到这样的回答是如何一种错误,我终于明白你的想法,你的目光。山那一边是——都市。这是那个房前摆渡的老人说的,老人无数次走出大山,撑着那破旧的船,然后又回来,依旧是去时的模样。老人常常讲述着山那一边,滔滔不绝,讲述夕阳那边真好。
“我们一起去看那边的夕阳好吗?”
你最后说你的心事,那个蓄谋已久的想法。我恐惧了,退缩了,我不愿追逐那个原本不属于我的梦。我属于大山,山中的鬼,我把头摇成玲铛作响。
“为什么?难道你不喜欢和我在一起吗?”
你惊讶于我的回答,这是一种多么大的背叛,你把眼睛睁地圆圆的,似要淹没我的心思,我不知所措了,傻傻看着夕阳,天色已开始了变得昏暗。
我们一起退回小屋,回退我们曾经固守的天地。风,急急的吹,拂过河面泛起层层涟漪,像撩动我的心事,冰凉的褐石被河水拍打成孤单,再也无法连成一片完整,幽幽的苔藓起侵蚀着岩石的肌肤,留下斑斑的杂乱。
你走了,留下夕阳,留下我,大山成了我唯一的情人,我用回忆来填白时空。你只能在我的脑海中翩舞,夕阳上有你的满是笑意的眼眉,透视我的安宁,闭目我开心的笑,睁眼却已是混乱的黑暗,总是星辰洒落,总是弦乐高悬,大山包容着我的孑然。
(三)
你又写信给我了。信函满溢着异样芳香,那不是自然的清幽,红艳艳的色调让我醺然,依旧是那个老人捎带来的,那个渡口的摆渡人,我们早已熟识了。我取来一盘新摘的草莓,那鲜艳欲滴的清新让老人格外高兴,说起你在那边很好,很幸福,只是想我,想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我抑制不住激动打开信笺。
“青,我爱,吻你,我成功了。”
是的,你成功了,成功的逃出了大山,逃出了我,你一定看到了那边的夕阳。美么?
“来吧!我们一起。”
我萌动了,为了你,为了你的信念,你的梦,我决意走出大山。
背起包裹,坐上老人的渡船。水路,崎岖蜿蜒,如盘舞的银蛇,缠绕着大山,峭壁侧立残留着开凿的痕迹,大山失去了郁郁葱葱,我在山水间穿梭着,像失去保护似的在激流中颠簸,仿佛一下子就要船翻人亡一般,心越发的紧张起来。也许是路途太遥远了吧,就这样一路担忧离开了大山,恍惚间疲惫迷惑着我,我睡着了,忘却了守住夕阳最后的倾述。
顺着老人指明的方向,我分明惊叹眼前的一切,宽宽的柏油路,飞速穿流的车辆,花团锦簇的街道,琳琅满目的商店,那摩天耸立的高楼,还有那熙熙攘攘的人群,这里简直是我无法预料的现实。
“青!”
你喊了我,我终于又听到你银铃般的声音,我守护的真实。可是我迷惑了,那个灵秀的你却不在我眼睛里,红粉,朱唇,晃眼的首饰,炫丽的服饰,这就是都市给你的一切?你飞奔过来,热情的抱着我,亲吻着我,而我羞涩地涨红了脸,颤动着心情,我们好久好久没有在一起了吧。
我们坐车向你家的方向驶去,一路的上你喋喋不休的述说,述说你故事,我像一个旁观者,看着你的表演,心情更加不安了。
“青!看看我们的家,漂亮吗?”
我诧异地看着家,精美的壁画,唐璜的装饰,一尘不染的家具,每一个角落都像是被精细雕琢了一样,这完全不是我熟悉的,都市气息。你凝视着我,像是说你的成功,你的胜利。我羞愧了,仿佛这一切都不是我能承受的真实。
“青!我们去看夕阳吧。”
你匆匆拉上我,走出房门,飞一般登上楼顶,这里是如此之高,大大小小的建筑尽收眼底,我不仅惊叹于这里的风景,都市竟然在我们脚下。我们坐着,你依旧依偎在我身边,指着夕阳告诉我这里的夕阳是你的,都市是你的。
落日是灰色的,晚霞是灰白相间,就连吹来的风都带着异样的气息,然而我找不到我想要的颜色,这里没有延绵的黛青色山峦作伴,这里没有万般旖旎的变换,这里没有大山深处的宁静。喧闹,光怪陆离,仿佛夕阳只是陪衬,夕阳完全是一片假。尘雾弥漫,落日在高楼的狭缝中若隐若现,坠入浅浅的天际,这完全不是我的夕阳,我的落日不是这样的。
“青,这里美吗?”
你悄悄压住我的肩头,依旧那么温情,我该如何回答你呢?
“美,可是没有山里的美。”
你有些茫然的看着我,又立刻回过神儿来。
“你真傻!”
是的,我真傻,因为我从来都是这样执拗,我是山中的鬼,这里不属于我,我的心藏在大山深处。
“青,留下吧,我们。”
我不做声了,紧紧抱紧你,我的爱人,我的妖精。
(四)
终于我决定要走了,因为我发现都市与我格格不入,我是如此固执。
“青,留下吧。”
“可是我是属于大山的。”
“这里很美。”
“山里也很美。”
“这里处处是高楼林立。”
“山里有小屋,还有我的绿坪。”
“这里有车流人海。”
“山里有小溪层峦。”
“这里的生活是幸福的,高雅的。”
“山里有我的安然和闲适。”
“这里有我,你是爱我的。”
终于你生气了,生气我的背叛。
“可是 可是.......”
我终于还是走了,在那个夕阳喋血的日子。
(五)
我像老人一样,走出去又回来,我见到老人。
“见到了吗?”
“见到了。”
“为什么不留在那边?”
“我爱着这里。”
“那你就不能和她永远在一起了。”
“我知道,但是我是爱她的。”
唉!老人叹了一口气,又撑起那艘渡船踏上岁月的路。
注:起笔2008,收笔2018。十年,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