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隔迢迢千里,我似乎就能闻到南方的气息,大概是我太思念南方的缘故吧。彼时我在北国已经一个多月了,在这个北方沿海的城市,冬季季风吹来海洋的湿气,雪总也飘个不停,渔民的旧式木船泊在海湾,古旧的木头上堆积着厚厚的一层雪,我路过它们的时候特意走过去观察了一番,它们就像一幅斑驳树影画卷。在南方的春天或者秋天,阳光总是十分绚烂,你坐在大树下细数着从树上落下的一片片明亮的白点,若是春天和秋天早晨,从晨光熹微到日上树梢,你就这样静静地坐着,数着,闻一闻地上泥土的气息,春天是湿润的气味,秋天是干烈的气味,细细地闻着,这种味道是一辈子也不会忘的。
我是太思念南方了,沿着北国海湾踱步的时候我竟满是南方的思绪。我来到北国的青岛有一个多月了,一个多月来,总是有很多很多干粉似的雪去打在我脸上,然后化作一粒粒湿润的水珠,凉凉的,像泪水一样挂在脸上。我的25年全在南方度过。一个多月前,那时候脸上总是湿湿的,所以我想逃离,想挣脱,去一个未曾到过的地方,遇见从未遇见的人。
南方有我很多愉快的回忆,比如4年前我遇见雨家,那时候我并不觉得这是愉快的相遇,那只是普通的相遇。只是回忆的性质是可以转变的,比如现在,在我心里那次相遇是不愿意回想的,是带着酸痛的,也许以后,这样相遇的回忆会逐渐的淡忘了!在我的记忆里,雨家总是喜欢扬起她的长发,像旗帜一样飘在风里,
在南方明媚的春天里,我们总是喜欢在周末出去郊游,去得最多的是一个叫陶辛水韵的小镇,在芜湖这样一个南方小城的镇子里,处处皆是淳朴的味道。春风抚过田野,水塘,农家院子里的桃树,然后向我们拂来。那是最美的情景,可惜的是,人往往总是想把最好的记忆记得最牢,可偏偏越牢的记忆月容易模糊。我们不是情侣,像这样美好的春光里躺在镇子的荒野上是很奇怪的,有时候周围的青草会淹过我们的身体,眼望的净是碧蓝的天空。每当这样的时候,我时常涌起想把雨家揽入怀里的冲动,我并不是特别喜欢她,却永远也谈不上讨厌。直到有一次,我们这样侧身躺着的时候她很久没有说话,我才小心翼翼的试着把手放在他的肩上。
“喂,可不要喜欢上我”,她说。
我只是在她肩上拍了拍,“怎么会”,我轻轻说道。
我真的是实在没有喜欢过她的念头,打从认识她起,我就知道我们不可能。认识她的时候那是南方的深秋,那一年我21岁,从皖西的山水小村来到芜湖南方小城。我永远不会忘记21岁那年的深秋,那是我这么多年来经历过的最漫长的一个深秋,树叶黄了好久,天空瓦蓝瓦蓝,每天清晨远处的鸽哨声会将你唤醒,阳光穿过树叶,穿过露珠打在脸上,偌大的校园清晨也很沉寂,桂花混合着露水散发着清香,校园里满是浓浓的人文气息,此时此景,你大概会明白自然与人文的悠远漫长是多么让人喜悦!
就是在这样一个南方深秋,我21岁,懵懂未知的少年,虽然能感受到自然的优美与悠久大学的人文气息,却未能珍惜浙最美好的时光,漫漫淡淡,时光蹉跎,多年以后深入社会,处处碰壁,回想惜时时光,恨不得流下泪水!
在这样一个南方深秋,我的大学,和雨家成为同班同学。少年时光总是重来万遍也绝不会厌烦,总有说不尽的新奇和喜悦,淡淡的忧愁,迷糊的烦恼。在一个日子里,天似乎要变了,挂在树上金黄的叶子在风中簌簌地抖落,我知道这样美好的南方秋天就要结束了。果然,傍晚的时候就下了雨,凉凉的,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
雨家给我发了一条消息,
“你会修自行车吗?”
那时我和她还不算认识,就是彼此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我很好奇她为什么找到我,多年之后仍未想明白这个原因,大概就是宿命吧!
原来是她的自行车链条掉了,我去很快就弄好了,她表示感谢,说改天要请我吃饭。
“我送你回去吧”,她说。
原来她是发现我没有带伞,小雨小雪的天气里我从来不打伞,这是多年保持的习惯。
“不用了”,我指了指天空,“已经笑了很多”。
她笑了笑,“那好吧,你赶紧回去,不早了”。
我们就这样认识了。第二年的春天,春暖花开的时候,她提议,周末我们出去走走吧。
“好啊”,我说。
南方小城出去郊游是很方便的,从地图上搜一下,芜湖南边有个镇子,江南水乡,有纵横的河流,带马头墙的农家,春天的河岸满是大片的油菜花,木船摇曳在河里,晃晃荡荡的驶向春天的原野。
“我们就去那里吧”,雨家说。
我们就去了那里,并且一去不可收拾,每个周末都会去那里,我们都喜欢上了那里,那时候我是这么认为的。后来,经过岁月的洗礼和时间的积淀,历经生活的辛酸苦痛,我才明白,不排斥并不代表喜欢。我是真心喜欢这个镇子,可雨家,未必是。
就像此时我走在北方青岛的海边,看海边的雪景,辽阔的海面也卷着洁白的浪花,在视线里和积雪融为一起,这便是我喜欢的北方雪景了。可我是真的喜欢吗?实际上我无比思念南方,来到北国只是因为我实在无处可去,我必须逃离南方。我走在海边,雪景固然美丽,可我的心里心酸的要死。新年将要来临,你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家?我反复问自己。
不排斥并不代表喜欢,可喜欢真的是不排斥,不知不觉之间,喜欢一样东西,会渐渐不排斥它所附带的任何东西。
想起那些年在南方的日子,从不排斥到渐渐习惯,从渐渐习惯到渐渐喜欢,岁月流转,青涩少年的脸上也会长满胡须,明眸皓齿的南方姑娘也会渐渐画起浓妆,歌声变得嘶哑而不再婉转,连夕阳也不在绚烂,就在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会突然发现,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岁月。
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我才发现我和雨家认识已经一年多了,那又是南方的秋天了,芜湖的秋天很短,不知不觉间就会发现天气已经不再那么热了,傍晚,校园的蝉鸣也越来越弱了,渐渐的,风起了一阵又一阵,早起和暮时的凉意也越来越浓。
即使我现在站在北国纷飞的雪里,寒风吹的脸疼,也不及我在芜湖南方秋夜里感受到的寒冷来的真切,秋夜的凉意似乎化成银霜一层一层的从天空散落下来。我穿的单薄,夜里常常坐在顶层的平台上,回想起来,我的失眠症就是始于那时。在晴朗的天气里,纵然十分寒冷,但也里却可以看到美丽的星空,星一粒粒的嵌在深蓝色的天上,若是觉得它们是静止的,就像一块宝石,散着粒粒晶亮的光;坐得久了,若是觉得它们是流动的,似乎能看到一幅星河流泻的画卷。
那时我是很晚才知道雨家要出国的,似乎就是在她都办好了手续之后我才知道的。我们常常不在一起,夜里难以入睡我就以星空作伴。许多年后我坠进一个叫做社会的牢笼时,有时加班会到深夜,我一个人走在宽阔却很寂寥的大路上,抬头依然可以看到亘古不变的星空,却再也没了那分灵气与清丽。我竟找不到一个理由解释22岁的我为何可以在秋天的深夜对着星空,甚至默默地湿了眼角。
雨家最终是出国了,我们不是情侣,也不是好朋友,其他人看来我们就是普通的朋友,遇见只是简单的打个招呼。只是,我们内心有很多共同的秘密,我们一起去过的地方,说过的话,都是我们共同的秘密。维系感情的并不是两个人相同的那部分,而是相异的那部分能否相互包容。我22岁的时候认为只要我不会变,两年三年甚至一生别人也不会变,可是后来我才发现,仅仅短短的日子不仅会让别人改变,回过头来发现改变的最多的是自己。
我以为我是不会变的,并且同样以为雨家是不会变的,等她回来我们还是会一起在陶辛镇兜兜转转看春天的繁花,还是会聊天到深夜,还是会像以前那样相互表现得平淡私下却无所不言。
可时间总是会改变人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