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秋霜凄冷。窗外的梧桐叶一片片落在窗台。桌上的红烛已燃到最后,焰火挣扎着,跳跃着,终于在有一次跳动中彻底熄灭,屋内陷入了短暂的黑暗。一声沉重的叹息:难道一生,就这样老了?
深秋已无花开,人生之秋,积淀了几十年的情感与回忆,似无边的潮水袭来。
多少放不下,多少忘不掉,原来思念竟积郁得这样香醇,只微微一嗅,便醉在其中。过去已是一生,死来恍如一梦,似过了几个轮回。曾多次见过花开,唯有她,是开在他生命中最艳的那一朵,却只因错过花期,遗恨一生。
那年他寒窗十年,一日晨读后感觉稍有疲倦,走出门来,却是春日晴好,各处醒木吐新芽,春花春柳满长安。一路寻春而去,看蝶舞花恋,心旷神怡,不觉已走入城郊,一路又随彩蝶寻去。
太阳上了中天,他渐渐感到口渴,想找户农庄讨碗水喝,却连户人家也没看到。抬头看到远山隐有桃花色,寻上山来,小径旁开满桃花,他踏着落英似是入了桃花源山腰有户人家茅屋小院简陋却很整洁。门上一副对联:
几多柳絮风飘絮
无数桃花水浸霞
心想,是何方高人隐居于此,也定是个儒雅之士。上前轻轻叩响门环,不成想,开门的却是个年轻女子。霎时,满山的桃花失了颜色,风不再拂,花不再落。莲步轻移,微红的脸,印着红红的桃花。
“小生游春,因觉口渴,可否向姑娘讨碗水喝?”
“请你稍等。”他逃也似的进了屋,她害怕他的目光。
没多久,她捧出一碗茶来。“公子,请用茶。”。他望着她,差点忘了接茶,世间怎会有如此出尘的人,我与她,好似前生便相识了。想到此处,茶也喝得慢了些。
邂逅是宿命式的等待,是一场蓄意已久的重逢,是一场盛世的烟花,点亮了彼此孤寂的心。
一个清新脱俗,一个卓尔不群。一场盛大的爱情,在这十里桃花中,悄悄萌生。
“小生崔护,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奴家绛娘,公子客气了“
一眼万年,一笑惊艳了时光。只是一眼,已是一生。她同样被他不凡的谈吐深深折服。
茶终有喝完,他将碗递还与她。
”谢谢姑娘的茶,天色不早,小生该走了“。
她什么都没说,连句”慢走“都没说,手持空碗,倚在桃树。
他走后又回头,只是桃花迷蒙,未能看清她眼中的情愫与不舍。
花开是缘,花落是劫,这艳红的桃花,竟熟悉得像前生无邪的记忆。
好不容易,桃花又是一年红,自别后,总想起那个似桃花般艳柔的女子。他踏上了去年的旧程,寻到旧处,又叩了门环,却不见去年人,人去院空,心里好不失落,桃花依旧如去年一般红,便在门上题了首诗,诗曰: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心却像这无言的桃花,空结愁肠,只当这是场不属于人间的梦,梦醒后仍过平静的生活。
次年春日,对那十里桃林恋恋不忘,又怕惆怅而归,心中极其矛盾。到了春末,压抑不住心中思念,就算物是人非,也可睹物思人。
他终究还是上了山来。已是晚春,满山的桃花谢了,落了满地,像鲜红的血液洒满了上山的路,凄凉如此,不禁落下泪来。走到先前的小院,风景依旧,连门上题的诗都没淡去。不及敲门,一位老人轻轻开了门,撑着根拐杖走出来。
”公子可有事么?“
他向老人抱拳一礼,”老伯,请问……“他犹豫了一下,终问了出来,”请问绛娘在吗?“
老人没有回答,却只问道:”公子怎么称呼?“
”老伯,小生姓崔,请问……“
老人打断了他的话,”你就是小女恋恋不忘的那个崔公子?“他有点惶恐,看见了老人眼中的愠怒。
原不止流水有意,落花同样有情。
老人叹了口气:”小女过世半个月了,崔公子,你来晚了。“
原来,去年春日,桃花开好,他未寻到她,便在门上题了桃花诗省亲回来的她见到,相思成疾。等到来年春日,桃花又开好,不见故人来。因此病情加重,药石无效。不几日,一缕芳魂随风散去。
”老伯,绛娘葬在何处?“他已泣不成声。
”就在山脚,她说要等你回来“。老人老泪纵横,摇摇头,踱进屋里去了。
他快速跑下山来,路旁确有新冢,只是来时一心在山上,不曾留意。他呆呆坐在坟前,一坐就是一天。
夕阳如血,他说:”此山便叫桃山,此冢便叫桃冢“。
从此,他居于桃山,终生未娶。他要用下半生守护她的十里桃林。他漫山遍植桃树,每年春日,十里外也能闻到花香。
烛火灭去,窗外的梧桐叶依旧飘下,打着窗台,干涸了几十年的眼睛,今又重新闪了泪光。他提起笔,就着月光,在遗嘱中写下:吾逝后,与绛娘合葬桃冢,生生世世,等桃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