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蜓是儿童时期永远的梦。这个梦是美丽的,永远飞翔着,飞翔在人的心里。
蜻蜓我们的朋友和玩伴,与我们一起走过了童年。
蜻蜓是最善飞行的,这飞翔引人遐想。
鸟固然也会飞,但鸟是神秘的。除了麻雀燕子不避人外,大多数的鸟都藏在浓密的树丛里,轻易不得一见。蜻蜓就不同了,她们仗着飞行技术的高超,对人毫不回避,甚至故意在人前炫耀。
麦收以后的打麦场上,是蜻蜓的舞场。几十只,上百只,甚至数不清的密密麻麻的蜻蜓在打麦场上飞来飞去。上上下下,高高低低,似乎在故意地诱人或者是故意与人开玩笑。她们对人并不躲避。哪怕你站在麦场正中最是暴露无遗的地方,甚至用什么东西向着它们挥舞,企图吓跑它们,但它们不会为之所动,或者,它们根本就目中无人。
蜻蜓这样肆无忌惮地飞来飞去并不是没有危险的。
孩子们常常以捕打蜻蜓为乐。人们最常用的工具是竹枝做成的扫帚。那是很张扬笨重的武器,然而不管人们怎样用扫帚猛烈地扑打,蜻蜓照样驱之不散,姿态还是那样优雅。也许,从人们的扫帚底下逃生,才能真正展示她们飞行技艺的高超呢。
鸟是蜻蜓的天敌。天空本是鸟的世界,鸟是天空的霸主。但蜻蜓敢于去挑战天空,并在那里争得了一席之地。因为除了燕子、黑卷尾等几种灵活机动性非常强的鸟能够把蜻蜓轻松捕获,还真没有多少鸟儿敢把蜻蜓列入主食菜单。因为它们飞起来可以忽快忽慢,甚至可以悬停在空中。这样的飞行技巧,不得不让作为飞行专家的鸟类也徒叹奈何了。
蜻蜓也许是世界上最善飞行的昆虫了。
它可以飞到很高。过去蜻蜓很多,遇到蜻蜓大迁陡的时候,天上就仿佛乌云翻滚。遮天蔽日的,像发生了日食一般,天空一下子就暗下来。
蜻蜓又是超低空飞行的能手。这项本领是任何的鸟都不能比的。且不要说树间草丛,它能够任意地或快或慢控制速度,而且能够在很小的空间调整姿态,转换方向。见过蜻蜓点水吗,那才绝的飞行表演呢。大型的蜻蜓身体几乎能够紧贴着水面,划出一条美丽的弧线的同时,尾巴在水面点出一个个的圆圈;体型较小的蜻蜓,比如红蜻蜓和灰蜻蜓,则能够定点反复操作。它们上下起落不过半尺,左右移动也不过几寸,几乎是原地不动地点着水圈。这样高难而优美的动作,是任何的鸟也不能做出的。
蜻蜓还是世界上最美的昆虫之一。大大的眼睛,圆圆的,像宝石一样晶莹。翅膀很大,又轻又薄,翅膜是透明的,黑色或褐色的翅骨形成网状花纹,清晰而美观。所以齐白石画蜻蜓翅膀的时候从来不用写意,而是用工笔,把翅骨画得十分细致和考究。原因当然是蜻蜓的力量和神韵,有多一半就生在了翅膀上。
蜻蜓的体形美丽体现在线条优美。圆圆有头,与腹的修长成对比。硕大的胸,是力量的凝聚;流畅的腹,是运动的固化;无论从毕达哥拉斯抽象的形式美学来看,还是从老庄自然的审美观照出发,那都是经过亿万年流体力学原理淘洗出来的精品,已经没有了一点不足和多余。
蜻蜓的颜色,更是一个丰富多彩的世界。
红蜻蜓是最引人注目和喝彩的。因为它充满诗情画意,充满着浪漫和幻想。然而事实上红蜻蜓的红色并不是那样单调。越是鲜艳的红色,越是属于雄体,由腹到脊,是由红到黑的渐变。脊背上的一条黑线其实也闪着红光。还有的品种翅根处也形成一片红晕。那是生命的炫耀,那是强大基因的标志。一曲生命之歌喝完,他们还着急地要演唱下一曲呢。相对而言,雌蜻蜓的红色是非典型的,近黄,近褐,因为她们交配之后,就去专心地去产卵了。你看,连他们的颜色都充满着辩证法。
若说最讲究穿着的,要数那种蓝蜻蜓了。这种蜻蜓,我们叫它“老平”,原因是它的身体总是平贴在植物的枝干上。它的打扮是标准的“三件套”.绿色的上衣--它的眼睛和胸部都是草绿色,绿得很鲜;蓝色的短裙--它的腹的由粗变细的部分,形似美臀。那块漂亮的蓝色就仿佛紧裹着美臀的超短“一步裙”.那蓝色是诱人的,湖蓝,天蓝,瓦蓝,宝石蓝,都像,又都不是。景泰蓝的质地和光泽。这样漂亮的造型和色彩,真是天然造化,绝对是人工设计不出来的。后腹部,是褐色和黑色形成的网格,就像女人的蕾丝袜。真的,还没有见过任何的昆虫穿着这样讲究呢。
扮相最凶的,要数那种叫“老吊”的蜻蜓了。这是我见过的体型最大的蜻蜓了。圆头,肥胸,长尾。落树的姿态是斜挂在浓密的树荫处,所以叫“老吊”.黑蓝绿黄,以黑绿为主。交织形成的斑马纹包裹了全身,很像京剧中的黑头花脸。或者说,我一直认为京剧脸谱就是受到这种蜻蜓的颜色的启发而设计出来的。
还有一种以黄色为主的蜻蜓的叫“老榆”.因为它的尾翼张开像榆荚,因此得名。这种蜻蜓的黄色是金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配以黑色的条纹,漂亮极了。而且,这种蜻蜓是非常勇敢的。别的蜻蜓落在树枝草叶上休息或躲藏,总要注意安全和隐蔽。“老榆”则不然,它们偏偏就在最暴露的地方,独立的枯枝,篱巴等地方,总之高度最突出,周围最开阔的地方是它的首选。越是骄阳似火的时候,它越站得高。而且,它是在孤枝的顶端横落着,与高高竖起的枝干成“丁”字型。通体闪着金光,似乎是在跟鸟儿们叫板,谁怕谁呀!不过它也真有这种叫板的资格。因为它的起动速度非常之快--它在树枝上,静静的,似乎是在睡觉,但是一旦有一只苍蝇在它周围出现,它会在静止中突然起动,几乎没有提速过程,直接就扑向苍蝇,将它捕获,像战斗机一样,一个盘旋早已飞回来落在枝头大嚼起来。那动作干净利索,赛过京戏中的武生。
一种黑色的蜻蜓叫“黑老婆”或“官娘娘”,也叫“窦娘”.如果把活泼浪漫的红蜻蜓比作戏剧中的花头,漂亮俊俏的“老平”比作小生,傻大憨粗的“老吊”比作黑头,勇敢干练的“老榆”比作武生,那么“官娘娘”就应该是青衣了。因为它确实是一身青色的服装,连翅膀带肢体,黑蓝黑蓝的,没有花纹,光泽非常含蕴。在蜻蜓家家族中,黑蜻蜓也许是最不善飞翔的了。它们并不怎么动,不是躲藏,也不是飞得累了休息,就是喜欢这么静静地呆着。即使受到惊扰飞了起来,也飞不高飞不远,不过是挪到一个不远的地方而已。翅膀一扇一扇的,慢慢悠悠,不慌不忙,一派“官娘娘”的优雅和稳重,大概“官娘娘”的名字就是这样得来的。黑蜻蜓到了谈恋爱时就集中起来,才成群结对的在一起飞舞,就像舞台上的青衣水袖翩翩。还有一种体型较大的“官娘娘”,大小跟红蜻蜓差不多,但翅膀比红蜻蜓要宽大。“大官娘娘”比较善飞,可以飞到几丈的高处,但也没有一般蜻蜓飞行的迅捷和骄健,一飘一飘的,倒像在蓝天随风摆动着的黑色的蝴蝶。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道不尽的颜色,灰色的褐色的,黑白花儿的。与自然界相比,画家竹的蜻蜓就显得太单调了。
我们小时候蜻蜓很多,所以捉蜻蜓是我们最喜欢也是最主要的活动。捉来蜻蜓可以喂养小鸟,也可以喂鸡,但主要的是有趣。要知道,谁捉到的蜻蜓最多,也是一种骄傲。能捉到最难捉的蜻蜓,那当然就证明了他最聪明最有办法了。所以这不仅是玩耍,也是一种竞赛。
捉蜻蜓要把握时机。天黑了它们要安排住宿,每逢暴风雨到来它们会惊慌失措,到处躲藏,此外平常飞得累了也要休息,这都是捉蜻蜓的最佳时机。但不管什么时候,最重要是能否判断蜻蜓已经“睡熟”了。蜻蜓刚刚落在枝条上,翅膀平展着,准备着随时起飞。等到它觉得没有了危险,就把翅膀扣成“八”形状,这是准备“睡觉”了。不过蜻蜓睡觉并不是真正睡着。他们那大大的眼睛几乎在360度地监视着四周的动静。它们对高速的运动物体,比如鸟的袭击特别敏感,只要它感觉到什么东西动,有危险来临,就会立刻飞走。这是它的本能,是生存所必需的本领。但是只要让它感觉到动,它们是不会“睡醒”的。
捉蜻蜓最普通的方法是用手捏,也就潜行到蜻蜓身后,用大指的食指捏住蜻蜓的尾巴。傍晚天暗下来的时候,或是暴风雨到来之前,是捏蜻蜓的最佳时机。一群孩子在树丛里钻来钻去,每个人都有很多战利品。捏,这看似简单的动作其实并不简单。蜻蜓的视觉盲点在尾巴尖的下方,顺着这个方向,把手伸过去,一定要慢,“悄悄的,打枪的不要”.即使它们的尾巴已经进了二指之间,也不要着急。轻轻地捏住,蜻蜓会本能地弯腰,爪子抓在你的手上,只要不让它感到惊恐,它们的翅也不会大动,其它蜻蜓还“熟睡”之中。蜻蜓喜欢成群的飞,也喜欢落在一起。有时候一个斜出的枝条上可以挂十几个。如果你操作得当,特别能沉住气,捉一个,再捉一个,像摘豆角一样,能摘下一串来。你想这是多大收获呀。这个过程,真是对意志力,注意力的考验。如果十个蜻蜓中你能捉到五个,你想那自控能力得有多强!
对付落在高处的蜻蜓手就捏不住了。还要自制各种工具。
叉子似乎是专门用来捕捉“老榆”的。因为它“丁”字型落在高高的孤立而突出的树枝上,正好后下方是盲点,叉子伸到离蜻蜓尾巴半尺之内的地方,瞄准,推出,像青蛇吐信一样推过去,一只金黄色的“老榆”就被擒获了。“老榆”是十分难捉的,又很漂亮,所以捉到“老榆”常常成为孩子们对别人炫耀的资本。
叉子的制作是对孩子们的锻炼。现在蜻蜓少了,以后的孩子们见不到这种自制的玩具了,还是记下来为好。叉子的形状如同吕布的方天画戟。叉子的制作材料是秫桔,也就是高粱杆儿。要用中节部分,因为那里柔韧性和弹性最强。作叉子席篾儿宽度3毫米左右,太宽和太窄都不好。制作卡簧篾子要更薄。所以得把篾子再肃一次,剩下篾子最外面薄的一层,因为卡簧越薄,灵敏度越高。
捕捉“老吊”叉子就有些不适用了,因为“老吊”挂在树上的时候与垂直呈30度角,所以马尾套儿和夹子正好可以从它的盲点切入。马尾套儿主要材料就是马尾上的长丝。马尾搓成双股,用折回的那一端把另一端套进去就成了。马尾套儿伸到蜻蜓尾部,最好尾部要进入套儿一半左右,横向一扯,蜻蜓就会被牢牢地捆住了。夹子就是把老鼠夹子拴上绳儿控制张合就行了,但是老鼠夹子力量太大,容易把蜻蜓夹折的夹死,况且尺寸太大,容易暴露目标。所以还得自己动手制作。于是铁丝儿的粗细,弹性大小,以及夹子的尺寸,就都得自己动脑筋和动手来作了。
我们常讲人与动物区别,就是人会制造工具。那么孩子们自己制造玩具,实际上是从小动物向人发展的重要步骤。因此对于孩子的进步,绝对要做强于现在任何一个高级的电子玩具。捉蜻蜓的过程,孩子的各种能力都会得到极大地锻炼和提高。
可惜现在孩子们已经进入了一个“后蜻蜓”时代。孩子从小就受到教育--蜻蜓是益虫,不能伤害。事实上,能够看到蜻蜓的孩子就已经很幸运了,哪还有机会去捕捉呢?因为湖泊大面积干涸,或者重试污染,蜻蜓已经失去了生存之地。的确,需知,环保的意识,是环境的极度破坏换来的。所以这种现代文明不是人类的进步,而是人类的悲哀。
所以蜻蜓是我一生做不完的梦。小时候,它带我们进入未来;而现在,它又让我们梦到青山绿水。
在我们眼中,蜻蜓远去了;但在我们心中,远去的不是蜻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