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最深处,珍藏的是爷爷,以及他的烟斗。
爷爷的烟斗是用烟筒竹自制的,精致而不俗气。无论走到哪里,爷爷总要将它别在腰间,时不时拿来过一下烟瘾。
很小很小的时候,父母带着小弟到外地打工谋生,把我留在老家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从那时起,我就喜欢屁颠屁颠地跟在爷爷身后转。那时候,最高兴的事情就是和爷爷一起去赶集,每次赶集,我总是早早准备好守在那辆28寸的老式自行车旁。
爷爷总是笑眯眯地把我一把抱起放在自行车的前通上,乐呵呵的说:“马骝仔,去街咯!”我满足的坐在老自行车上,时不时调皮地去摇车铃,铃声伴着我快乐的笑声和爷爷宠溺的呵斥声。山林的虫鸣鸟叫,市集的新奇玩意,成为我向向伙伴们炫耀的资本。
赶集回来,我总是迫不急待地向伙伴们宣扬见闻,爷爷则叼着烟斗满面笑容坐在一边任我天上地下乱侃一通。爷爷用那辆自行车载着我快乐的童年翻山越岭去赶集,赶走了我的寂寞流年。
爷爷喂鸡的时候,习惯坐在门口的石凳上,一边看一边很满足地吸着他的烟斗。我就蹲在爷爷身后,喜欢扭头看夕阳照射而成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以及那不时出现的淡淡的烟气。爷爷过完烟瘾后,总是乐呵呵地对我说今天哪个哪个鸡又下蛋了,然后那天晚上我就可以吃到香香的鸡蛋了,或者放在饭里蒸的,或者是锅里煮的,或者是汤里打的。
爷爷管学校叫做书堂,无论我执着地纠正他多少次,他还是书堂前书堂后的叫。久了,我也只好默认爷爷的叫法。爷爷小时候进了两年书堂,他常说:“能入书堂,是个福气,有福分进书堂就要惜福。”奔波劳碌一辈子的爷爷做梦都希望儿孙中有人能有出息,把书一直念下去,走出封闭的大山。
然而,在众多兄弟姐妹中,我是最让爷爷操心的那一个,整天马马虎虎的瞎混。爷爷恨铁不成钢,狠狠地吸一口烟骂道:“丫头片子一个,整天疯疯颠颠的像什么样?”爷孙俩就这么大眼瞪小眼。但是,又总是爷爷先投降。爷爷用烟斗溺爱地敲敲我的头:“好啦,好啦,妞妞的嘴巴都能挂上使二个油瓶咯,真丑!”我抿着嘴笑了,爷爷也笑了。
那时的爷爷,在我心中就是一座大山。高大,威严,强壮。这座大山撑起了我的童年,撑起了整个家族的天空。
在我念小学三年级的那年冬天,大伯患肝癌过世了。下葬的那天,天一直是阴沉沉的,太阳一整天都没有露过脸。爷爷在大伯咽气以后就没有说过一个字,独自一人去了鱼塘。爸爸嘱咐我看着爷爷。远远的,我就看见爷爷蹲在角楼上抽烟孤寂的背影。
我爬上了角楼,爷爷抬头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依旧低头握着手中的烟斗狠狠地抽着,狠狠得喷着烟气。那个阴天,我和爷爷就那样相对无言。年幼的我,无法体会爷爷心中的苦楚,也不懂如何去抚慰爷爷的伤痛。
当夜色加深一弯新月划破夜空的时候,爷爷深深地吐了那口烟气,摁熄烟斗里的土烟,拉着我的手慢慢地踏着夜色回家。就在那个夜晚,我突然发现爷爷一直笔挺的背竟然驼了,我的心里酸酸的,泪水在眼里打转。
那以后,爷爷喂鸡的时候不再和我说鸡蛋了,即使每晚的鸡蛋依旧。爷爷只是拿着烟斗坐在石凳上默默地抽。夕阳的余晖把爷爷的身影拉得长长的,那层淡淡的金黄的阳光洒落在爷爷孤寂的背影上,却洒不进爷爷枯竭的灵魂里。
生活,依旧在血脉的延续中继续。大哥成家了,不久,小侄儿也出生了。爷爷布满皱纹的脸上终于不再紧锁,又再有了久违的笑容。于是,爷爷常常抱着小侄儿做在石凳上守候夕阳,脚边依然放着那个烟斗。
但是,平静安详的日子没过多久,生活的磨难又在向爷爷砸来,残酷的命运把爷爷推向了深渊。爷爷得了急性脑溢血,瘫痪在床上,不能再抽他的烟斗,不能再在石凳上看夕阳,不能再抱小侄儿``````好多次,在阳光灿烂的午后,爷爷让我拿他的烟斗去晒夕阳。我的心在痛,在流泪,痛恨自己除了能拿那烟斗以外,对其他的一切都那么的无能为力。
那一年的寒冬,爷爷抛下了所有的一切永远地走了。我喊着闹着却无法挽回会说话能呼吸的爷爷,正如同我捉不住爷爷给我的幸福。我哭着固执地坚持要把烟斗放在爷爷的新家里,希望爷爷可以带着它上路,不再那么孤单。
又再夕阳西下,我倚在大学宿舍的窗台上,想念爷爷,想念伴随爷爷一生的那只夕阳下的烟斗。
岁月流逝,带不走生命的创伤,带不走我对爷爷浓浓的挚爱。因为,爷爷就在我心里,无论过去,现在,或将来,直到生命的尽头。
(原创作者:19841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