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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娘

发表时间:2023-06-22  热度:

忘不了的是那个布谷鸟叫的季节,父亲催促着母亲说:“陕西的麦子熟了,我要去赶麦场去。”母亲借着朦胧的月光,提起门旮旯里的几个粮袋,抖了个底朝天,而那些落在筛子内的豌豆、莜麦、青棵还有糜子,合起来不足一升。这些杂粮被放进了煨热的锅里,不一会便爆出了噼里啪啦的声音。杂粮炒熟后,母亲背着去了村头那个古老的磨窑,磨窑的半墙壁上挖了碗口粗的窟隆,里面搁了一盏煤油灯,这盏灯是村子里公用的,谁家磨面,谁家添煤油。母亲添了油,划根火柴燃着,灯光幽暗幽暗的。

那盘古老的石磨在幽暗的灯光下,显出了孤独的影子,母亲一股脑儿将杂粮倒在了磨盘上,然后抱着那根弯了的推磨棍吃力地围着磨台一圈圈地转着,那些通过磨眼的杂粮被磨碎了,白不白,黄不黄地落在了磨台上,人们管它叫炒面。那些炒熟了的五谷散发出香喷喷的诱人的食香味,我用右手食指粘了炒面,连同指头。

一起放进了嘴里,真香啊!母亲停住了脚步,用衣袖拭去了额头上的汗,又从肚兜里掏出一个空了的火柴盒,装满了炒面递给我,轻轻地说:“乖娃,听话。你只能吃这些,其余的留给你爸爸在赶麦场的路上吃。”我接过装有炒面的火柴盒,坐在了磨窑的门槛上,一边用舌尖舔食着那盒美味,一点一点地,生怕一下子舔完了,一边听着母亲哼着的曲子,还有那口古老的石磨唱着五谷的歌,那时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黎明时分,天降起了朦朦细雨,父亲背起了他的行装出发了。母亲拉着我跟在父亲的身后,谁也没有了言语,只有脚下“吧嗒、吧嗒”的泥巴声。到了村口,父亲回过身来躬下腰,用他粗糙的大手抚摸着我的脸蛋时,我却顺手去摸了一把父亲背着的炒面袋,父亲似乎明白了什么,急忙解开袋子,伸手抓出一把递给我,我撩起布衫襟子接了过去。母亲看见了,有些生气,偷偷地拧了我的耳朵,尽管我克制住没有吭声,父亲还是从我带有异样的脸上发觉了真相,他埋怨了母亲几句,就匆匆地消失在雨雾中。

回家的路上,我看见母亲的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不停在流着。她不停地诅咒我:“饿不死的,呆在家里还这么贪食,你的爸爸要步行好几百里的路呢,没了吃的,他会寸步难行啊!”我不知怎的,突然发誓,一定要把炒面留给父亲。我用旧报纸裹了起来,搁在窗台上,等着父亲向来。

四十多天过去了,有天清晨,门外榆树梢上的喜鹊“喳喳喳”叫个不停,母亲高兴地对我喊:“你爸爸今天要回来了。”我们带了一些野菜饼去了村头的山坡上,母亲用镰刀一边割着草,一边张望着川底的那条道,日头快要落山了母亲失望地自言自语道:“看来他今天不回来了,咱回家吧。”回家的路上母亲仍不死心,走几步回头望一眼,那时候的我还不能完全理解母亲对父亲的爱是那么得真诚。

半夜里,突然传来敲门声,母亲一骨碌翻身下炕迎了出去,门缝里透进了月光,我看清了进门的那个熟悉的身影,我的父亲回来了。我惊喜极了没顾得穿衣服,就去窗台上摸了那包炒面向父亲喊着:“爸爸,你总算回来了,想死你了,这把炒面我给你留着。”我还想向父亲唠叨些什么,可我的父亲一下子扑了过来,紧紧地抱着我赤裸裸的躯体,我差点喘不过气来,父亲一句话也没说,不停地用他那喳胡子贴着我的脸蛋,还有那湿湿的泪液滴在了我的脸上。

母亲划了根火柴,灯亮了。我看见父亲。那脏兮兮的脸颊上留下了两行泪水的痕迹,我用纤嫩的小手梳理着父亲零乱的头发,发现头发里还藏着几粒陕西的麦子,还有那麦壳,我小心地收了起来,放在手掌上,久久地凝视着,这就是陕西的麦子啊。

父亲的炒面袋里有晒干了的陕西蒸馍片,这是父亲在收麦子的地里吃饭时,趁人家不注意,偷偷地藏了蒸馍,然后切成片,放在麦梗上晒干后,小心地装进袋子,步行几百里路程带回来的。母亲烧了开水,将那蒸馍片煮在锅里,我美美地吃了两大碗,父亲看见我这狼吞虎咽的样子哭了,母亲也哭了。而在我的心里流淌着一股无法用言语表达的香甜。

记得三岁时,随父母踏上逃荒之路,离开了生我养我的老家---静宁的一个村庄。是初春的傍晚,母亲带着我还有二姐,刨完了院墙内的一犁沟大葱,提在筐子里,去请假,队长是位妇女,年龄和母亲相当,也是小脚。她说话的声音很大,记得我们走了好远。她还跑出自家门口喊着母亲的名字:“明早一定得回来!社里的活结忙很!”母亲答应着,蚊子似的声音。

其实是母亲撒了谎的,说要到我的姑姑家走亲戚,其实是准备出逃的。就在那天半夜我的父亲和哥哥大姐一起赶到了姑姑家,趁着夜色,我们一家五口踏上了逃荒之路。路过宁夏的隆德,爬上六盘山,经平凉,泾川最后落脚到了几百里外的灵台县。二叔在西屯的一个大队当老师,经人托说我们插队到了星火公社的罗家坡大队胡家山小队。队里只有三户人家。马姓的两户,胡姓的一户。胡姓的便是队长家。

我大姐后来嫁给了队长的儿子----一个瘸腿儿。就在这程路上,母亲常常说:“出门要低三辈,要嘴软。”我亲耳听着母亲把和自己相仿的妇女婶子长婶子短的喊着,从人家手里接过了食物,再分给我们吃。父亲转悠上一天布口袋总是空的,后来他就带上了我。我的嘴软,加之年龄小,很能赢得旁人的怜悯,讨吃的自然多些。

数十年过去了,总记得母亲的叮咛,尤其出门在外,我就会把自己看的很低很低。有时候明知是自欺欺人,可终究还是忍了下来。一九七六年的农历三月,母亲离开了人世,那时我九岁了,母亲一路逃荒的艰险经历总在我的耳边回荡。母亲当时正有身孕,一个生下来就夭折了的我的弟弟,自然让我的母亲难过了好久。

母亲的离世,让我对母爱有了另一种期盼和奢望,看着同伴在母亲面前撒娇,吃着母亲做的馍馍和饭时,总为冰锅冷灶的自家悲伤,最难过的是深冬,一双冻得像馒头一样发肿的小手,放进被窝里暖和一阵子痒的钻心的难受。看着自己烂的掉着棉絮的棉袄袖头,鼻涕抹的黑光油量,心里就会呼唤着:“娘活着的话该多好呀,就会有人给我拆洗棉袄了!”

没有母亲的孩子,自然就会短了精神。也就是人常说的娘是娃的精神,爹是娃的勇气,二者缺一不可。长大后,对于母爱我渴望到了极点,娶了妻,总想着从自己妻子那里也能得到一点。可妻子毕竟是妻子,还是替代不了的。好在岳母像娘一样的关心和照顾着我,让我的心灵有了些许的慰藉。

我有两个岳母,一个是前妻的娘,一个是现妻的娘。

和前妻生活了六年,跟她的家人来回走动了六年。六年来,我和岳父、岳母的感情变得如同亲人一般。岳母疼我,尤其是我的女儿出生后,她变得最为明显。我家的生活条件不好。每到岳母家,她总要设方想法给我做些好吃的。岳母的面擀的好,刀工也好。面切得细细的。猪肉臊子和酸汤。我美美地能吃四大碗。我抹抹嘴打着饱嗝。岳母还要问:“吃饱了么?再来一碗。”我感激地回过头去冲她一笑,算是答应。

岳母没有生儿子,这对于岳父来说是一件憾事。他出门总觉得抬不起头来。农村人就这样,重男轻女。岳母更是难为情了。生了6个女子,就是没有一个儿子。使她总觉得欠了岳父的情,有愧与他。前妻是老五,我自然是五女婿了。岳母疼女婿是出了名的。可对我疼的更不一般。致使另外几个“挑担”对我意见很大。

都说我简直是岳母的一个儿。他们只是半个了。说实话,我和前妻曾把两个老人家差点给气死了。那时,我刚复员回家,偶尔认识了我的前妻。一来二去有了感情。前妻定了娃娃亲,对她的那个不感冒。她想毁约,岳父岳母就是不答应。迫于无奈,我们私奔了。私奔对于当时的农村人来说,是天大的新闻。岳父岳母抬不起头来,是可想而知的了。记得我两在外奔波了十个月之后,偷偷摸摸地回到了家。岳父知道后,提着赶牛鞭,直奔我家来领人。岳母远远地跟着。就在岳父冲进门的瞬间,岳母也踉跄着跨进了门槛。急横在女儿的前头,岳父举起的鞭子在空中停了好一阵子,又落下了。

岳母还一个劲儿地给我使眼色,我急忙溜出了大门。家里的事就留给了我父亲来处理了。邻居也来帮忙,好说歹说,我的岳父总算消了气。可张口向我家要了彩礼4600元。为缓和矛盾,我的父亲满口答应。临走时,他们带走了我的前妻。我跑前跑后,东挪西借凑够了3000元。再没办法了。哭丧着脸来到岳母家。岳父数了我上交的彩礼,没好声气地说:“再去寻,啥时间寻够了,再来接人。”我回头看着前妻,想从她那里得到求助。可前妻装着没看见似的。急得我流出了眼泪。岳母看见了我的可怜样。帮腔道:“钱?说寻就寻么?叫女子还过日子不?”岳父听岳母说了话,又说道:“我给你再少600元。咋的?”岳父明在问我,其实在问岳母。岳母没吭声,手抹着围裙走了出去。我蚊子似的声音答道:“成,我给你寻去。”

出了村头,我远远地听见后边有人在喊。回过头去,看见我的小脚的岳母,朗朗跄跄地追了上来,喘着粗气说:“死老汉,爱钱爱疯了。看把你逼的。”说着她从围裙下边的兜兜里摸出一沓钱来。递给我说:“赶紧拿上。过了明儿个,你就来,说钱是借下的。”接过钱,我差点给她跪下了。我真想喊声:“娘,你真好。”可我没喊出声来。只是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岳母劝说道:“赶紧回去,日头落山了。”我揣着岳母垫资的1000元,心里有说不尽的感激,一路小跑,回到家里。把这事告诉了父亲。父亲惊喜地说:“我娃命大,遇到了个好丈母。你可要好好的对人家的女子。”“嗯!”那夜我睡的好香好香。

从此,我在我的心目中有了岳母的另一个形象。岳母喜欢抽烟,这是她已久的习惯。可能是为没生个儿子,而解闷吧。我每次看她,总要带一两条烟去。岳母接过烟,眼睛笑眯眯的,把烟藏到厦房的麦仓背后。她怕被其他几个女婿偷享了。

直到前妻要跟我离婚,岳母还在劝着我,说一个大男人家,要冷静些。可终究我没挽回我前妻弃我而去的决心。那时,我的女儿才四岁多,我只好把她托付给了我的岳母。岳母牵着我的女儿,看着手足无措的我,泪水流成了河。我打起行装离开岳母家,决定去新疆打工时,岳母一手牵着我的女儿,一路小跑,跟在我身后。我大步走着,怕我的泪眼被她看见。她还是哽咽着说:“那么远?咋么活呀?”我说:“娘,你回去吧,新疆大的很,难道就没有我立脚的地方么?”岳母才停住了脚步。等我爬上山梁,回头望去时,看见岳母和女儿,一动不动地在原地站立着,像两根孤立的稻草,扯着我的心。

后来的日子,岳母一直关心着我。偶尔打个电话,就会问我成家了么?也该成个家了。每当我听到她老人家的问候和安慰,我就会想起过去,想起做她女婿的情景。后来我又成家了。前岳母听到消息后,高兴的不得了。尤其听说我有了儿子后,她逢人就说,仿佛我的事就是她的事一样。

现在的妻子是一个高度残疾的女人。在她两岁时,一次高烧,使她两条腿变成了最严重的小儿麻痹症,行动十分不方便。我们通过媒人介绍,相识,相知,到了相爱。最后走到了一起。岳母把女儿交给了我,似曾放心,也不放心。通过三年多的来往,岳母终于了解了我,也认可了我。

生活上无微不至地照顾,还在做人上也给了我一定的启迪。有一次我在岳母家,正好碰到给我单位送水的人来给岳母家送水。我就掏出单位的水票递给他。被岳母看到了,她立即制止并生气地说道:“公家的墙角就叫你们这样挖呀!”我被岳母说得烧透了脸。小舅子打趣道:“娘说的太玄乎了吧。”岳母板着脸说:“以小见大。都这样做,可想而知了。”我什么都没说,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岳母家的条件好。可她做人低调,从不炫耀什么。她喜欢走路,喜欢捡破烂,喜欢把好吃的东西送给街坊邻居。我从她的身上也领悟到了许多人生真谛。岳母几乎没上过学,可她总让人觉得是个知书达理之人。岳母疼我,她把这种爱转在了我的女儿(前妻所生)身上。给我的女儿送衣服,送好吃的,把我的女儿像自己的亲孙女一样对待。

我生命中的三个娘,用三颗最善良的心灯,照着我走在人生路上。想着她们,看见她们,即便在寒冷的冬季,也让人倍感温暖

作者简介:柳振师,1967年生,甘肃静宁人。89年入伍于兰州军区后勤部某分部,培训与西安陆军学院军械修理工训练大队车工专业,后从事政工宣传工作。作品散见于《工人时报》《辽宁青年》等报刊。现谋职于新疆阿克苏地区文化艺术中心。

地址:新疆阿克苏地区西大街8号阿克苏地区文化艺术中心邮编843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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