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人
一出生,我便注定有个终生的对手——妈妈,十九年来,我们从未休战。 作为村里公认的铁匠,我妈对“黄金棍下出好人”坚信不移,而我就是那血淋淋的铁。妈,你怎么可以这样,不仅以大欺小,还有备而来,武器从筷子到洗衣棒无一不全,偏偏我这铁却是手无寸铁。“再也不敢了,妈——”虽然每次你出招前,我都会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可无情如你,又岂会轻易饶过我。常言道: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事实证明,你的高压政策下,我不仅没有被磨成袖珍般的绣花针,反而异化成张牙舞爪的金箍棒,全身上下没有一丁点女孩子的乖巧模样。
梁子反正是结下了,每次挨打后,怀揣着满腔怒气,我都会跑到后檐,逮住那个墙洞眼住着土蜂,便抓起地上的稀泥,把洞口堵得死死的。一边忙住维修工人的活,一边还咬着牙压着声音说你的各种坏话。我就是不服啊,孩提时的我是多么勤劳啊,三百六十五天,哪日不是我热好早饭叫醒你,然后该上学就上学,该出苦力时也是不收费,周围的父老乡亲哪个不眼红,唯有你把我当成破铜烂铁。小土蜂啊,虽然我这样对你们好像有点不人道,不过我也是实属无奈,报仇也不要找我哦。
感谢我那倒霉弟弟,后来我倒是免受皮肉之苦了,可看你是越看越不顺眼,尤其是看着镜中的自己一天天圆乎起来。每周回家,总免不了要温习那些老掉牙的台词。我可没有冤枉你,确实是你先找茬的来一句“矮冬瓜,是不是还坐在第一排啊,我哪天去看你哦”。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想着因为和同学讲话时不得不把脖子够得老长,害得自己每天下来脖子都快僵住,我的气就不大一出来,“如果你基因好的话,我会是矮冬瓜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自然也不是吃素的,满脸贼贼地说道:“谁是你妈,你是我在垃圾桶里捡来的。”
……
记忆中没有哪次是以我的欢呼谢幕的,和手握着财政大权的你对抗,本来就是不自量力。虽然我也想过就此西去,奈何家中一来没有白绫,二来端起那些个农药瓶的时候,骷髅头总会在我脑中转来转去,转来转去,只好不了了之。这盘棋,你终究又赢了。
那段时间受《换子成龙》的熏陶,加之你的“捡回来”,我不止一次地怀疑我们的母女关系。别的女儿和妈妈上街都是手挽手,有说有笑的,哪像我们前后隔着十万八千里,不知道的说不定还以为我是跟踪你的不良少女。加上你的虐待,我几乎断定你不是我的生母。为此我还掏出你小时候的照片,偷偷夹在课本里,以备不时之需。就在我苦于证据不足,筹划着买个放大镜,对照片做进一步分析时,同桌满脸扫兴地说道:“什么嘛,图图,真有你的,对着自己的傻照盯了足足一节课。”图图是我的小名,不过这不是重点。我做什么白日梦,就凭我们的体型,你怎么可能不是我妈!我怎么可能不是你的女儿!山无棱,天地合,咱们这段道不清,说不明的孽缘也是绝不了的呀。
虽然基因作怪,你没有办法给予我俯瞰他人的高度,不过浓缩的都是精华。
虽然家徒四壁,你没有办法给予我翱翔地球的经纬度,不过幸而我有个吃饱喝足的大肚,不能撑船,却有着十足的干劲。那一天,于万千营养不良的竹竿女中,微服私访的王子迈着款款的步子,近了,柔情似水的双眸,无与伦比的脸型以及那伸向我的白皙修长的五指,慢着,这是——
铃——,什么梦嘛,哪有王子手执黄金棍的!妈,我猜你此刻肯定笑得特贼,很骄傲吧,连做梦我都逃不出你的五指山。虽然万分不情愿,女儿我还是只有认输。不过这一次,我可不是屈服于你的暴政,而是心甘情愿沉醉于你无边无际的爱海中。
日思夜想的母亲大人,女儿好爱你,不知道可不可以在“你”后加上“的钱”二字。妈,我不管,反正这辈子我是赖上你了。就算当初你施暴的物证已不在,至少我弟这个人证尚存,还有啊,那些小蜂的死你也脱不了干系,所以你最好乖乖地签下这份孽缘协议:
从一九九三年十二月五日起到无数个下辈子,图图(甲方)选定铁匠妈(乙方)为母亲,在此期间,铁匠妈必须全心全意爱着图图,管着图图,而图图必须坚守“伪君子”风度——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铁匠妈妈,快快领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