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打电话来了,说院里的香椿已经采摘好了,等我回家去吃新鲜的香椿。母亲的电话,把我带到了遥远的童年时代。
我的家乡鲁西北平原,有一片片的香椿树,每年三月,是香椿采摘的最佳时期,拿满地的馨香,常常是我们流连忘返。民间有“门前一株椿,春菜常不断”、“雨前椿芽嫩无丝”之说。
香椿树嫩芽被称为“树上蔬菜”,每年春季谷雨前后,香椿发的嫩芽可做成各种菜肴。它不仅营养丰富,且具有较高的药用价值。香椿叶厚芽嫩,绿叶红边,犹如玛瑙、翡翠,香味浓郁,营养之丰富远高于其它蔬菜,为宴宾之名贵佳肴。香椿炒鸡蛋、拌嫩香椿芽、腌香椿都是宴席上常见且深受人们喜爱的佳品。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家中若有一株椿树,便省却许多为待客人无菜可食的烦恼。
家乡有栽种香椿的传统和喜好。房前屋后,田头地角,沟上坎下,随处可见大小高矮不一的香椿树。每年春天,香椿树嫩芽盈枝之时,就到了掰香椿芽的时节。旭日初升,树叶上还挂着露珠,心急的男孩子们,不等晨露消散,将攀爬椿树当作比武场,一声吆喝,个个如猴子一般攀爬上树,或两腿一盘附在树干上,或干脆站树杈上,或手执着挠钩,或手握着竹竿,只就椿芽上一钩或一按,椿芽便如一支力竭的箭镞,倏然落下。树下呢,则有不会爬树的小伙伴仰望,见有椿树芽落下,张开双手奔来跑去忙着迎接,生怕椿芽落在了地上。中午的饭桌上,便多了一盘时鲜的菜肴,绿绿的,香香的,诱着人的胃口。不到一周,田野上的香椿便被孩子们掰完了,原来在风中摇头晃脑,生机勃勃的香椿树,立刻显得光秃秃的。不过,不用担心,未等几日,这些树上就会重新长出椿芽,香椿是越掰越旺。
香椿芽以清明前后采撷最为鲜嫩合宜,过了谷雨,芽老而梗中多丝,不宜食。香椿在开水锅里稍煎,切丁加盐,与豆腐丁相拌,浇入陈醋,清油炝了凉调,是春天上好的佐菜。亦可同鸡蛋热炒,蛋香跟菜香和在一起,闻一闻都解馋。香椿切碎撒上盐巴、花椒淹了,可储藏到夏、秋,吃时加醋滴香油,味仍然极鲜。
香椿性凉,味苦平;入肺、胃、大肠经。不仅富含营养,而且还具药理价值,有食疗作用。《本草纲目》中说:“白秃不生发,取椿、桃、楸叶心捣汁,频之。”春天多食香椿,还可清热解毒,健胃理气,润肤明目,真是口福、健身两全其美。
我家的后院里有两棵香椿树,一棵有水桶般粗,一棵仅有茶杯口那么粗细。幼年,每到掰香椿时节,我便瞄上了家中的这两棵香椿树。一到野香椿采完,我就打上了它们的主意。但是,祖父严禁我掰小树上的香椿,他说那棵树正在"长树",经不住攀折,这样,我便只好掰大树上的香椿了。这棵大椿树靠院墙而生,长到两丈,分作两杈,然后又向上发展。每次掰椿芽,我都坐在分杈上,用挠钩钩。祖父呢,在树下捡。我一般不一次性采完,只掰够一顿吃的就罢手。这样,整个春天里,我们就有吃不完的香椿。
春天里暖暖的日光一舒展,饭桌上的新鲜蔬菜就招招摇摇地多了起来,马兰头、嫩荠菜吃遍了,那滋味独特沁香诱人的香椿,又怎么可以忘了尝鲜呢。此时的香椿是极香的,这个季节的香椿头,色泽嫩绿,叶尖带着玛瑙红,味浓郁浑香,没有比这更适合炒鸡蛋的了。
那个时候,母亲的厨房古朴而温热。小半勺油浇进灶上的锅,母亲迅速在粗壮的木头砧板上剁着香椿,一边剁着,香味就争先恐后地喷薄出来。香椿剁得越细碎,香味越浓厚。一个一个鸡蛋滚到碗里,红彤彤,暖洋洋,筷子拌着盐粒,当当地撞击着碗瓷。
炒鸡蛋是多么简单的家常菜,可是一年里并不多产的香椿让它在这一刻也变得弥足珍贵。母亲把香椿末悉数划进蛋液中,她不断地检查着,连砧板上、刀背上、手指缝里的叶末都不遗漏。这时锅里的热油已开始微微冒着热气,午饭的气氛也随之升了起来。伴随着“呲”的一声,青绿色的蛋液迅速弥漫,凝固,卷起稍稍焦黄的边缘。有时母亲会翻动铲勺,把它们无情地打碎,有时她又会随心情让它们凝成一整张蛋饼。不过不管怎样,都是极美味的。因为这种别样的香味,是任谁都抵挡不了的。
长大后,离开了家乡,走南闯北,吃过很多的风味小吃,但最难忘的还是家乡香椿炒鸡蛋,每当看到鲜艳欲滴的香椿,闻到它那沁人心脾的馨香,就情不自禁地想起那长在春天的嫩芽,想起那像花瓣一样的春蹦蹦,心里就缠绵的不行,那些童年的春天,那些亲人,那些乡亲,都会一一向我走来。家里的人不管谁来我居住的小城,都会给我带一些香椿芽过来,也算是聊慰乡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