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外婆。我也一样,只是我的外婆不在了,她沉睡在屋后半山腰的老槐树下。
儿时最快乐的事,就是去外婆家。外婆离我家不远,翻过一道梁,淌过一条小溪就到了。虽十几里地,可山路崎岖,走路也要三个小时。小黄就是我的伙伴。小黄是我家的狗。山里人喜欢养狗,也爱狗。
每次小黄总跑在前面。它惦记着外婆家的锅巴。外婆心疼它。春天,山里很美。漫山遍野都是花,红的,粉的,白的,黄的,交错点缀。路一直在树荫下延伸,树梢总有些鸟儿在歌唱。也总有那么几只鸟儿是沉默的。或许在她们眼里,这个春天是寂寞的。透过树叶的缝隙,天,一如既往的蓝。如果你低头仔细看,流过你脚边的不是雾,而是天空的云朵。要是你嘴馋,路边有很多很多能吃的野果。
山里的水特别的清,甚至清的怕人,好像要把你整个人都吸进去一样。如是没那些鱼儿游过,还以为这,只是一个没有水的洼地。要过溪,自然就有桥。其实也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桥。就是在溪中间,砌了几个石墩,再在石墩与石墩之间铺上几块木板。我们叫它木板桥。
外婆年纪大了,走路不是很稳。每次都站在桥的另一端,双手撑着那根用老树藤做的拐杖。头上包着黑丝帕,风吹散几根银发,在黑的衬托下,越发的白,越发的醒目。外婆很老了,满嘴只剩一颗牙齿,眼神是散乱的,浑浊的,没有一丝光华。只是,总在笑。
走在木桥上,心有些害怕。它老是发出嘎嘎、嘎嘎的声音,随我的脚步一颤一颤。桥比我外婆还老,桥比我还年轻。石墩很早就有了,只是每年都会发几次山洪,山洪一来,就带走了木板。旧的木板没了,换上新的。周而复始。重复着,坚持着,期待着。一些老物件,据说都会有灵性。我想,这座木板桥也不例外。
日子久了,桥就有了自己的语言,自身的性格。有些我们能懂,有些我们正在懂。它并非单纯的矗立,单纯的任人通过,单纯的背后,是那么多的情怀。桥有了灵性,也就有了生命。它见证着山里发生的一切。随山里人家,一起悲,一同喜。桥至今依然在。也许,有一天它会倒塌,试问,还有什么比倒下更有力,更有力的诠释生命的辉煌,生命的意义。
外婆家是木头做的,木房子。不是很宽敞,可很整洁,很幽静。外婆爱种花,兰花。院子里就有几盆。其实,山里人也不知道什么是兰花,只要喜欢,田边的,溪边的,山谷里的,好看的都行。每每采来,种下,花都能活。喜欢的不是花的颜色,花的芬芳,或许,只是喜欢花的随遇而安,还有坚韧。
很多事,我都喜欢和外婆说。外婆也喜欢听。慢慢长大了,说的就多了,说的就广了。记得那年,是油菜花黄了的时候,家里给我处了一门亲,我心里别扭,就跑去和外婆说。外婆刚开始只是笑,也不告诉我怎么办。然后,见我噘着小嘴,就说“成家立业是件大事,你要想清楚,就像我和我的拐杖,需要一份默契,一份彼此的分担。不是要你想清楚你们有多么爱对方,而是要你想清楚你们在一起的日子会长成什么样”。此刻的外婆,眼不花了,腰也不驼了。仿佛她又回到了曾经,回到了昨天。
山里人不喝茶,喝凉水,直接从井里挑来的。外婆却喜欢喝白开水。她时常和我说,白开水是有味道的。就看你怎么样去品尝。我一直尝不出。还说,生活就像白开水,无味无形,懂得品尝,就有一番绵绵悠久的甘醇。或许,是我傻里傻气的,反正至今也没明白。
外婆以前读过书,地主家的小姐,也不知怎么就看上我外公了。听我母亲说,外婆是跑出来的,跑到我外公家里。外公去世很多年了,外婆就这么一直守着这个院子,守着这些兰花。
外婆很疼很疼我。总留着一些好吃的给我。总给我讲许许多多的做人的道理。外婆也特别喜爱她的拐杖,拐杖总是一尘不染。年复一年,拐杖在她手里越来越光滑,也越来越古朴。拐杖支撑着外婆,外婆也时时刻刻抚摸着拐杖,在她的眼里,拐杖里坐着一个人,外公。
现在,外婆和外公都坐在老槐树地下。沉睡着,一直没有醒来。总要去看看那棵槐树,总要去砍砍通向坟地的那条路,人少去了,路的两旁布满了荆棘。没了遮掩,路就露出来了,也提醒着我,那里有我的亲人。
槐树开花了,起风了,花瓣就随着风慢慢飘落,远远望去,就像一群疲倦了的蝴蝶,静静收拢着一生的美丽瞬间:一份感恩,一个誓言,或者一声简单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