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父亲过世后的十年间母亲是怎么熬过来的,但我知道星期天我离开后,等待着母亲的又是漫长、寂寞的5天。每逢祭奠亲人的日子,母亲总是提前叮嘱我:“儿子,该去看你爸了。”跪在父亲的坟前我意识到我不单是尽儿子的孝心,也是在送去母亲无尽的唠叨和思念!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母亲比父亲还忙:缝缝补补、洗洗涮涮,总是睡得最晚、起得最早。别得不说,我们弟兄5个脚上穿得鞋就吞噬了母亲多少“业余”时间!多少个夜晚,我是在母亲纳鞋底来回拽麻线时发出的“噌、噌”的声音中沉沉地睡去……
记得参加工作后,我第一次穿上从商店里买来的塑料底儿布鞋,脚下轻飘飘地在母亲面前显摆:“妈,买得鞋比您做得好看多了。”母亲让我脱下来,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了半天后说:“儿子长大了,不愿穿妈做的鞋了”,接着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直到我做了父亲的多年之后,才知道了年少轻狂的我,当年说的那句话对母亲的伤害是多么深,也理解了母亲那声叹息的含义!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母亲“迷恋”上了饲养家禽;“十年浩劫”中,母亲顶住“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巨大压力开荒种地。正是因为母亲的辛劳,我们弟兄几个对那个年代“饥饿”的记忆,远不如其他同龄人深刻!
伴随着岁月的沧桑,令人酸楚的老年斑已悄然爬上母亲的脸庞和手背。母亲不愿给儿女添麻烦,谁家都不愿意去。父亲去世后解决母亲晚年的孤独寂寞,“培养”母亲消磨时间的嗜好,成了我们弟兄几个牵肠挂肚的问题。
从12寸的黑白到液晶显示屏,只要有了更新换代的电视机就为母亲买一台,可效果不理想:大多数电视剧对母亲没有什么吸引力,电视机简直就成了摆设。
我从邻居家传出的“哗啦、哗啦”的动静中受到启发:让母亲学会打麻将!
我对母亲做了一番艰苦的劝说,拜访了母亲街坊邻居中的几位退休的叔叔、阿姨;茶水满足供应和住一楼的方便条件使几位老人欣然成了母亲家的常客。可过了一段时间母亲那里又冷清了,原因是母亲不玩儿了。
我问:“妈,您怎么了?”
母亲认真地说:“我不能老玩儿呀,我琢磨着给你们几个干点啥。你们上班忙,下次回来把脏衣服带回来我给洗。别用你那洗衣机,费水!”
我强忍着涌上鼻腔的酸楚:“妈,您都八十多岁了,就甭为我操心了。您每天能高高兴兴,推开门我能喊声‘妈’,比什么都强啊!”
在我“不玩儿就不回来”的“威胁”下,母亲重新回到了牌桌。那以后的一个星期天,我到家时正赶上几位老人玩儿在兴头上。我拨通了在外地工作的哥哥的电话,略带夸张地汇报了“培养”母亲嗜好的历程。但心中的得意被他几句话说得荡然无存:
“让母亲有点儿嗜好,老人家的每一天都高高兴兴,不应该是今天才想起来做的事情。父亲一辈子没什么嗜好,想起来心里就不好受。古人讲‘子欲养而亲不待’,尽管母亲还健在,可她的付出我们能补偿的过来吗!睡不着的时候我常想,操劳了一生的母亲有没有玩儿的时候,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
望着桌旁兴致勃勃、刚刚有了“嗜好”的母亲,在“哗啦、哗啦”的洗牌声中,愧疚与欣喜在心里搅成了一锅糨糊,不觉间滚落的泪珠停在唇边,我本能地舔进嘴里,真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