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人生所有的悲剧,都是从农村退耕还林那年开始的,那年我15岁,读初中二年级,农村实行退耕还林政策,很不幸我成这次大背景下的牺牲者,牺牲掉我少年时代最美好的一切。
我们家世代农民,以种地为生,承包土地19.5亩,由于父辈的勤劳和当时的时代背景,他每天把地里的那些荒坡与石块开垦出来扩展自己的耕地,用他老人家的话说就是:“父亲这辈子跟石头和泥土最亲,希望儿子你好好念书,我不想你在与它们为伍”。当时的我其实并不理解他这些话里边的无奈和辛酸,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让我觉的跟泥土为伍才叫接地气,远离城市喧嚣享受农村的那种静谧。
我所有美好的记忆终止于退耕还林那年,那年当听到政策下来时,父亲还高兴的说正好把我家山顶上的那5亩地退掉,父亲老了,以后把山底下的这些种了,以后等你大学毕业了买楼房,父亲给你带儿子。多么美好的憧憬啊……
可谁知,当年的村干部自己的地在山顶上(也许只是这个原因),他把山底下离家近的土地划成退耕还林区,很不巧我们家土地全在这一区域内,最后收掉的我们家土地量了25亩。这让以土地为生的父亲无法接受,觉的无法在养活我们这一家子,不知道怎么在凑够我一学期300多块钱的学费,无法在看到未来我大学毕业帮我带儿子的情景,一切美好的向往在这一刻支离破碎……
憨厚老实的父亲在无法改变这一结局时,想出的办法就是在退耕还林的地里面,人工点种豆子,带着我母亲拿着铲子一个洞一个洞的点满25亩地,竟然只用了短短的51天,倔强的他当时的想法是人不能不活着,所有的一切他都能承受,但不能让我没有交学费的钱。然而这却成了我们家至今都挥之不去厄运……
还记得那夜10点多钟,村书记带着10多个人闯进我家,说乡里的汪书记来给你们这些钉子户开批斗大会,于是带走了我父亲,同去的还有村子里其余5家在退耕还林的地里面点种豆子家的男人,那夜我跟母亲在村书记家的门口等到2点多钟,途中里面一直传来扇耳光辱骂的声音,母亲疯了似的用头撞门撞得额头血流不止,嘴里喊着要打打我等等含糊不清的话,当时的我怎么都止不住不争气的泪水,以至于都不知道母亲都喊了些什么,后来我想记下来当时发生的种种细节,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母亲到底喊了些什么,只记得很清楚的是他一直喊一直撞门,后来门开了里面有人喊:“疯子又没打你家男人,打的是年轻人,谁打老头子”。2点多钟父亲和那5家的乡亲们出来了,于是外面等的家人哭声一片,那个汪书记说:“限你们明天把地里边的庄稼全部拔掉,不然后天晚上继续,还说我家的太多了3天内拔掉”。但是村里边去点庄家的都是实在没办法的谁肯拔啊!于是这样的批斗会在那一个月里进行了4次,终于有3家受不了这种日子拔掉了,那年的父亲白天在地里干活,晚上12点以后才回家里睡觉,就为了躲着那些干部……
一年后,地里庄稼收了。政府补贴下来,我们家25亩地,共计3200元人民币,但汪书记说我们家种东西了,扣了500元,那年胡麻油还7.5元,父亲买了50斤胡麻油骑着自行车,到26公里外的的县城给汪书记送去,希望能要回那500块钱,可是汪书记说:“油留下、钱没有,你们不是都说,我吃过的骨头狗都不吃吗”?第二年,父亲又用同样的方式种了,这回不得了了,村书记说:你今年要不拔掉我以后倒着走里,于是那年专门有人等着抓我父亲,我经常半夜被抓我父亲的人吵醒,可我父亲还躲在外面不敢回家。同年暑假,我说:父亲万一不行就别种了,我准备去兰州打工了,明天的车……
可谁知这一走,我与我那可怜的父亲竟成永别……每每想起他我心疼的都有点窒息,以致多年后我都不敢狠狠的想他……
在兰州菜窖打了一个月工,当年我干活的那个菜窖一天装一车,33块钱给一包海洋牌香烟,快开学时我攒了17包烟工资结了,给我妈妈买了件长袖,拿着给父亲的香烟跑回家时……我整个人眼前都感觉是灰蒙蒙的一片,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看不得亮一点的颜色,感觉刺的眼睛要失明一样……
17年过去了,让我没想到的是退耕还林又一次给我带来厄运,现在的农村工程项目部林立,当地的地痞流氓都是搞工程的,哪里需要填土什么的,都跑我们家那些地里面挖,每年都有人去取土,以前自己用点,我跑去挡下也会等段时间,现在工程用土大面积开挖,我去在挡每每招到地痞流氓的恐吓和威胁,3年来打便城里各个单位均无人管理此事,国土、林业、乡镇、环保甚至110,回答惊人的相似:好的,我们请示下领导,会派人去看的,来了和你电话联系!
家里人都劝我:别去管那了,让他们挖去吧那地这辈子你肯定是轮不到在去种了,可我总过不自己这一关,觉的不能看着那些我父亲用自己生命捍卫过的土地,被他们挖的面目全非……
难道这就是我们父子俩的宿命?终生会为了那点土地,葬掉自己的所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