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弹棉花
今夕是何年?庚子鼠年,八月十五月正圆。月圆?还差几日,头上的桂花开了,就是嗅桂赏月吃饼的时候。
早起,端杯酽茶树下无聊,今天送孙儿去幼稚园,遭拒,“爷爷是坏蛋,害我没得红花。”
吓,爷爷几时坏了?看孙儿噘嘴,心疼。
“人家跳舞,都得红花,我的舞蹈太差劲了。”孙儿抹泪。
原来如此。疫情结束,幼稚园开学。假期超长,老师微信作业,开学舞蹈比赛。孙儿有份,儿子忙,起跑线咱可不能输。老闺蜜歌舞团退休,请来指点一二。“高山流水”,高雅流畅,亲戚看好,我儿、我儿的儿,也喜欢。
“乖,爷爷去问问,为什么会没有红花。”
见过昨天比赛,小小孩儿,不是舞得苦大仇深,就是跳得露脐露腿,咱家不拿第一,绝不会倒数第一。
“得,不能去!”老太婆发话:“你就请伯牙向他弹琴,他也只联想到棉匠弹棉花,你说朱光潜教你的,咋就忘了呢”。
哦,老太婆有理。无语,不用接送孙儿,“宝宝心里苦,宝宝不说”,呷茶,就在树下认真呷茶。
二、秋思
秋天蟋蟀叫得急促,失眠,就数。第N个一百遍,再叫,不是秋虫,是编辑群。陌小雨老师编文,上午不语,下午发力,晚上发狠,这点像蟋蟀。得意处,就群里自言自语,自得其乐。群声设为蟋蟀,夜深不扰民。看手机,四点半,老师五万字长篇,编按进行时,显然,进入了角色。
既无睡意,起身,阳台看花。三角梅如我,也不睡,月光下和太阳下一个样,聊无趣味,这不能怪谁。“善读书者,要读到手舞足蹈处,方不落荃蹄;善观物者,要观到心融神恰,方不泥迹象。”小雨老师做得到,我不如他,读书、看物都不善。
东方欲白,无雨无雾无霜,叶欲黄未黄,归雁无踪,初秋,和夏天一个样。月牙征稿“秋”字,像锄禾日当午般炼着,无感。要文思泉涌,许是环境值秋,或心境如秋。
秋文读过许多,好像记得一些,还藏了本宋玉的。以前觉得宋玉的字码得好看,现在再读,还是五体投地。他人也好看,我跟月牙讲要给宋玉平反,那句俗话“才过宋玉,貌赛潘安”,对他不公,以为是他“偏科”。有灵感,就写宋玉,写他才貌双全,写他悲秋第一,真就这么写。瑟,泡杯酽茶敬自己,和周公愈无缘。
原来《九辩》背得出,现在记性不如从前,只记得《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没宋玉的花哨,字砌得凄切,码得实在。也难怪,马致远用不着巧令辞色,辩白好不好色,撩不撩妹。
人老了,心慈,泪点低,吟这小令就想哭,因为家兄走的时候怪他案头的石头不吉,那石就叫“枯藤老树昏鸦”,我把那方名石丢进他杂屋,眼不见为净。
心里翻涌着思秋小曲,寒意陡起。想来,好文字,会影响气温,足以改变气候。“阿、阿、嚏!”,毕竟在秋,莫要管他宋玉、马致远了,是加衣,还是复睡?
三、声音
有声音就有味,比嚼槟榔有味。
再贵的留声机,有些声音记录下来,断不可能,如《花落的声音》,但张爱玲几百字就码起来了,有声有色,效果远比数码产品韵味。所以,我喜欢“听”文字录音,据说,稍过得去的HI-FI大洋上万,我烧不起,用“文字牌”还是合适。此后,“听”过蛮多,顺“眼”的就收藏了。
文字,当数码产品用,有诸多妙处。一是过滤,没有杂音,只录你想要的;二是灵敏度高,能捕捉欲发未发,尚在物事喉咙里面的声音;三是有混响,原声混以字效,在若干个“哈姆雷特牌音箱”共鸣,就变成若干不同品味的声音,而且同一位哈姆雷特,不同境况音韵也不相同。
我“拜访”了一些有名的“录音师”,佩服朱光潜,他是高人,讲究“静之趣”,觉得好的声音有时被糟蹋了,“你就请伯牙向他弹琴,他也只联想到棉匠弹棉花”,搞半天才晓得,他不甘寂寞,他要的是“趣”,“那处处领略到趣味的人决不至于岑寂”,他就是个识趣的人。
周作人喜欢沉默,他讲“多说话伤气,多写字伤神,不说话不写字大约是长生之基础,不过平常人总不易做到。”结果,他也做不到,就这《沉默》,还用掉了稿纸三张。还是叶圣陶不做作,只怕毫无声息,秋天虫子如果不闹点动静,都可牢骚篇美文来。
我喜欢的,还是雨声,秋天的雨声。春雨有功用,但没多少响动,藏头缩尾,“润物细无声”。秋雨就不同了,时大时小,或急或慢,配以落叶掉地,回雁鸣归,都交响乐了。
早两天下雨,专门去了岳麓书院,因为怀旧,因为那年和余光中在秋雨中有过约会。喜欢先生,是因为他那篇《听听那冷雨》,他的雨声,是用好看的文字层层叠叠码起来的,不同凡响,我从未听过雨声还有那么多韵律,那么多滋味。他来书院演讲必须得去,咱也追星。那天在雨中,他讲得有味,我听得入迷。如今,灰色屋檐还是雨滴成排,谁会向我解说雨声呢?
听听,那冷雨,一直下,落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