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生日那天,我们上了外国文学课。老师讲到半人半神阿喀琉斯的命运。他的母亲对他说,他可以选择做个名垂青史的英雄,活得轰轰烈烈;也可以选择做个普通人,儿孙满堂,握住平凡的幸福。前者的结局是英年早逝,后者的结局是在他死后有关他的一切慢慢被人遗忘,包括名字。阿喀琉斯做了英雄。
多数人不能像阿喀琉斯一样选择命运,只能像阿喀琉斯的母亲指给他的第二条路一样,平淡地过完自己的一生,在时间对剩下的人日复一日的被忘掉名字,成为历史的一粒微尘。自然而然地,我想到了你:在家的时候和奶奶说起你已经走了十年,她不信,觉得没有那么快。自己掰手指数了一回发现我说得对,接着跟我感慨,“真快啊。”是的。我们各自奔忙,觉得十年也不过转瞬。可这十年里,你的名字,被多少人忘了呢?
我曾经不需要回忆跟你之间发生的任何事情,因为我的生活里处处是你的痕迹,清晰到我想要逃避。当我习惯性地去数筷子,意识到我要拿的数量从八根变成了六根时,我的心突然绞得很疼。接受一个至亲的人被剥离出自己生命的感觉,像一根刺扎进心里,最初是血淋淋的,连呼吸也会觉得疼痛;然后这根刺被岁月层层包裹,和血肉长在一起;最终它成了一种蛰伏的隐痛,永远不会被治愈。
我不得不承认,即使我是公认的好记性,我们相处的一些细节也在我的脑海里变得模糊不清了。我哭得很凶要去找妈妈那次,你是因为什么惹恼了我?中秋供月,我们俩在院里扭秧歌是谁先提出来的?你帮我买的碗装八宝粥是五毛一盒还是一块?我送你那盒烟,你抽完说了什么?
你从不来我梦里。我不能在人前把想念宣之于口,可我真的很想你。在别人提起你的时候,我只能顺着他们的话多问几句,或者点头附和几句。有些跟你有关的故事我听过了好多遍,还是想听。有时我会去臆想,你有没有看过我正在看的这颗星星?有没有掰过屋檐下的冰棱?有没有在北边岔路口的石头上坐着跟人聊过?好多好多事我都想和你分享,从你那里得到的反馈永远是最真诚的,你的鼓励永远最让我高兴。我不清楚后来我们经历的事你知不知道,但妈妈说我们越过越好,是因为你在保佑我们。我愿意这么相信。
我用自己的方式怀念着你。我想过,如果以后我也离开了,谁来怀念你呢?我要把我和你的故事讲给我的孩子听吗?要把我的感情传递下去吗?就算传下去了,又能传多久呢?我不想把你比作看起来永恒又浪漫的事物,你知道星星也会坠落,它甚至连一片阴云都搏不过。我也不想把怀念你变成一种沉重的包袱,要我的下一代去背。因为怀念你不是一种负担,而是一种让我感觉与你同在的方式。
如此想来,林中的风雾、秋草上的白霜、穿破云层的霞光……世间种种皆是你。你来过的痕迹,不需要寻觅,也不需要证明。终有一天,我会跟你在另一个世界相遇——对你说,你的名字我没有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