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地推开朱红色的大门,人们鱼贯而入,都不知今夜是怎样的场景。
只见殿内两列窄口深池之上氤氲缭绕,半空之中似有仙子静坐云海,把弄箫笛唤来细雨,洒落空坛变作美酒。折纸触地,山君大虎也可戏闹流蝶,黑鸦一出,翩翩少年化为白鹤,清唳几声便盘旋而上不见踪影。这般也有也无,真假难辨,又有谁人在乎,都已看得如痴如醉,只愿永远身在此番幻境,道一声妙哉快哉。
在这样的镜花水月中,有一人身着白衣,脚踏乌云,斜倚在铜龟旁,口含墨笔,忽而呓语,忽而大笑,癫狂之状无人出其左右,不过片刻便在一名健硕的宦官背后写好诗作,众人安静下来,看着他将手中玉管抛向身边酒池,双眼迷离地仰望大殿藻井的雕龙画凤,随后潜入休憩,仿佛这里的喧嚣已被他置之身外。
那红衣宦官将外袍解下,众人急忙围拢上去,都想看看写了什么。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有人将他推醒,问他为何只写期冀衣裳和容貌的浮云花萼,他轻笑一声,诸君只道碧霄万变瑶芳终谢,却不知白云重逢沧海之际,百花也有再放之日,不过那时已经恍如隔世荼蘼落尽,重添一轮春秋万载,新人旧词又怎可复当年之景,都成空幻。说完随即看了最后一眼嬉闹的大殿,便站起身来,整理好有些杂乱的发髻,这时边上有人想与他攀谈什么,他摇了摇头,负手而出。所有人都没有发现一个曾留下厚重墨彩的身影就这样安静消褪,他们只顾着举杯欢畅,觥筹交错之间狎语踉跄,不见醉池之中细毫犹在。
那南座之人,依然看着身畔女子,见她笑得山河为之俯仰倾醉,堂前曼步金摇未曾纷乱珠缨,但听得玉音玲玲,婉柔地融入金楼嫔墙的浅吟低唱。翻卷珠帘,纤纤细步馨香盈路,绮罗迭雪娇靥微涡,点翠流苏斜掩乌云,二八娥眉梢头是那芳华绝代含着万般柔情。轻下玉阶,筵宴之中红颊粉面皆输颜色,直教六宫彻夜相望,芳仪涕零。也在那飞骑尘寰之间,看她泪痕两行,黑夜中分外清亮,都知此番诀别再无相见却是无可奈何。多少年后,谁知垂垂老朽僵卧西宫之际,对着昏黄烛灯映照的素白汗巾,想的还是当年沉香亭北的芙蓉媚脸,只道同欢不再难诉衷肠,不过又平添些许苦楚惆怅。待那西风吹铃,听着雨打梧桐,只好孤苦地踏上一人的晏架。尚能宽慰的是,此刻没有挂念,至少不用再看这热闹的盛景罢,世人都言帝王昏聩,却不说一人白头迟暮是怎样情如磐石,只有香囊依旧,丝缕易分却难存,仍望当年轻云岭下一同笑过春风的她。
在这嬉闹的宴中,他们都曾恣意地笑过,也曾哀伤地泪流。风净烟散之后才发现自己不过是短暂地停歇于这世间,所幸的是他们选择了大唐,而大唐亦赠以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