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野的孩子,也都要上学。
从山野走进校园。
那个奇妙的大自然,从现实变成了文字。
那时初次接触书籍的我,根本想不到其他孩子都在干什么。不久前那些爬树、骑马、和男孩们打架、设套逮兔子的日子被我远远抛在脑后。
沈石溪、杨红樱、安徒生、格林、王尔德、西顿,更到后来三年级时无意发现的儿童文学,瞬间打开了我小小的世界。
儿童文学许多经典文集,到现在还是我爱不释手的枕边读物。
那些故事如同梦一般,与现实交织在一起,让我自由地活在两个世界。
体育课,大家在踢毽子、踢足球,说说笑笑从我身边跑过,而我沉浸在另一个世界。即便没有读书,脑子里也全是那些故事。
有时看那柳树摇曳,围栏外是高远深沉的天空,一羽燕披乌衣划过白云,耳边遥遥飘来欢笑声,想象自己是一块石头,沉落在泥土,伴着柳树,不知多少个年月。
有时我会看见脑海里的幻像。我看见一只猫出现在足球场,白色斑点如珍珠,缀在它漆黑光滑的皮毛上,迈开四肢,优雅而灵巧,缓缓穿过人群,如同欢乐投在一边的影子。到了尽头,轻轻一跃,消失在灌木丛中。
这些想象幻像难辨虚实,而由此产生的激动却真真切切,苦于无人诉说,纸成为我放纵想象力的天地,无论是写作还是绘画,我都全情投入,那时候我的作文和绘画为我挣得过荣誉,不过也很遗憾,这两项天赋的水平永远停留在小学,再没有什么变化。
五年级时的生日,有人送了我一套三毛文集,这套书,到现在还没有完全读完。我猜三毛的书我大概是要一辈子读下去了。
三毛的文字带给我完全不同的感受。文字的魅力,情感的触动,细致入微,深深打动了我。
多少个孤单的夜晚,我把自己窝在橱柜里,头上吊着一支手电筒,就着那光读书,任凭泪水在文字牵动下肆意流淌。书用一种无法言语的温暖温柔地包围四周,替我阻挡来自现实世界的伤害,让我感受到现实世界里没有的安全感。
书把我同现实隔开,创造出另一个完全属于我的世界。
狭窄的橱柜,微弱的电光,陪我走出三毛那沥沥雨季,走过她那绚丽悲壮的撒哈拉沙漠、经历红楼一梦、随风而逝......
从那时起,一颗浪漫的种子仿佛找到了沃土,深深扎进我的心田,为自己汲取营养,自由自在生长起来。
无忧无虑的童年就这么匆匆过去。十四岁那年,升了初中。
小时候读起来没有好感的东西,大了也没有改变。
语文是我最擅长的科目,在这个科目里,我比较擅长诗歌和作文,其余由自己发挥,总也没有什么大错,那时候爱上诗歌,李白、苏轼、诗经,尤其是诗经。那时我练着古乐,箫琴埙一起杂乱地学,为着好玩,诗经里的诗每背过一首,就编一支小曲把它奏出来。
十岁以前的童年时光在灵魂上留下了过于鲜明的印记,无法磨灭。随着周围同龄人开始长大,我渐渐感到孤独。
大家生活在现实世界里,也融入了环境。而我却还锁在童话世界。
不过我的童话世界也在悄然发生变化。
老舍、巴金、梁实秋,毛姆、契科夫、莫泊桑、托尔斯泰......以及矛盾文学芳香下长长一排书。
囫囵吞枣地啃,也不知道啃进去多少。
之后起起伏,经历了些不少磕磕绊绊,最终被父母冠名为爱的泪水拉扯着,推搡着,放弃挣扎,进了高中。
高中接触到历史,政治,经济,哲学,学习了这个社会些许基本运作规律,让我真切感受到自己无知,也确实是学了不少实在有用的东西,帮我更好理解这个世界。
但,总归不过惊鸿一瞥,像放舟任水流一样划过一天又一天。
不知道哪一个瞬间,才突然发现,当同龄人都还天真时,我像个大人,而同龄人都长大了,我却变成了最天真的那个。
不谙世事,被骗了不少。不肯成熟,也吃了不少苦。
高三,在现实的压力下,也不得不把心里那个爱幻想的孩子深深埋起来。花时间再去历数童年,不知道有什么意义,只是心里的迷茫无处诉说,若真有人听,也权当个笑话罢。
周围的人,在担心成绩,担心未来......
而我,却一心挂念心里那个穿红衣走在山间,打马从天山奔驰而下的小孩子,怕她经过了高考,会不会就这样死去。
不过,就是在最难过时,也有这样一股力量,支持我,鼓励我。
是它告诉我一切都会好起来。
它比我聪明,比我强大,比我看得更远,比我更富有希望,帮我熬过日日夜夜,轻柔地护住了那个缩在角落,安然睡去的孩子,把一小片阳光铺在她身上。
或许,夜真的深了,但我想若睁开眼看,即使最暗的夜,也找得到被白昼遗忘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