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在每个秋季,所有分秒都是美丽的。在稻穗弯腰深情凝视脚下土地的时候,在黄色染在稻穗上的时候,稻田就成了我们小孩子的天地,那是比吃了糖果还甜的日子。
就像蚯蚓闻的到泥土香,鱼闻的到水香,农人闻的到稻米香一样,我们闻的到稻草香。
当人们收割完稻子,田里的稻草就会被一丛一丛的割下来。人们将稻草捆起来,做成简单的稻草人,摆阵般的,密密麻麻安置在田里,然后丢在田里晒几个太阳,等到水分蒸发的差不多了,人们就会寻一棵柏树,一层一层绕着树干把稻草垒砌成堆。小孩子总是被贴上不听话的标签,而淘气也的的确确是小孩子的天性使然罢了。那时候的我们,老是被抓当成典型,被数落一番。
我们常常叫上村子里所有的小孩子,组成大部队,雄赳赳气昂昂的,像军队跨鸭绿江时,跨过村子里那条小河,走到河对面的稻田里去。各人拿着各自的旧衣服,在稻田里摆弄着稻草,一点一点的构思稻草人的体型、姿态、着装,我们这些小小的设计者,用稻草做另一个自己,给稻草人穿上留有自己印记的衣服,再用稻草铺一个大床,美美满满的躺在床上,欣赏成品,享受和煦的阳光,努力吸着稻草的香味,就在那稻草上,安稳的睡起来,毫无烦忧。想要拥有快乐的时光也是要付出的,比如,玩稻草之后,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当然还有永远少不了的鸡毛掸子或者扫帚。
而现在,成堆的稻草却难得一见了,机械代替了手工,人们开始用机械收他们的粮食,很快稻米就会装进他们的粮柜。而稻草都被平摊在地里,晒干来,收在一起,一把火烧的只剩灰烬,种上麦子之后,连一丝丝的痕迹都找不到。而对于变迁我并不想抱怨什么,我只是觉得,有些东西在生命里,开着永不凋谢的花,致使在它以后的日子里,能随时随地赠与我们一片风景,哪怕在记忆里,那片风景早已被时光的车轮碾的模糊不清。
对于稻草我总是有着特别的热爱。每每在语文考试或者课外读物上看到关于稻草的文字,心总是不可抑止的疼起来,连着童年的欢喜和阔别多年仍能在文字里重逢的喜悦。那些字句使我潸然泪下,因为稻草占据着我童年记忆的一半空间,载着我所有沉甸甸的爱和温暖。那时躺在稻草上安稳入睡的我们,对稻草也有着大人们难以理解的依赖和信任。
之所以对稻草无比热爱,有一部分来自于稻草人给我的震撼。
应该是十一二岁吧,不算大不算小的年龄。农人刚刚收割完田里的稻子,天色转暗之际,就迎来了罕见的暴雨天。雨水倾盆而下,毫不松懈,俨然敢死队的战士一般,势必要让人们生出畏惧来,才肯罢休,就连风也出来为雨呐喊助威。许多树一棵一棵的倒下了,像沙场战死的士兵,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有些生长在山坡的树由于大水的冲刷,一大片的滑下来,堵住路口,毫无生机的暗绿色,看的人心慌慌的。夜晚过后,雨慢慢的变小了,第二天午后,太阳便开心的挂在了天空,大抵也在庆幸暴雨的离开吧。去田里看看,那稻草仍直直的站立,尽管风雨吹的它狼狈不堪,衣服都松松垮垮的贴在身体上,但它毕竟还是勇敢的承受住了这无情的风雨,没有低头,毫无畏惧。我感到震撼,为什么许多生长几十年的大树都被摧毁,而小小的稻草人却能够存活。
有时我真想把记忆一层一层剥开来,看看里面到底留下些什么。然而,当我顺着记忆的指南针摸索的时候,却顿悟出许多曾经使我迷惑不解的东西。就像立在稻田里,历经风雨后存活的稻草人,终于等来雨过天晴。
我怀念的,除了稻草,还有些什么呢?童年么?失去的已无力挽回,记忆在时间流逝里慢慢下落,我只好一笑而过。可这稻草香,会一直弥漫在我呼吸的空气里,经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