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识得茶味,还是在二十几年前,我那时在大别山区的一个部队机场服役,当地的行政区划隶属安徽省。安徽省是我国重要的茶叶产地,名茶不少,比如黄山毛峰、太平猴魁、六安瓜片等等。当时部队有农场,广种茶叶,因为农场的名称是园山农场,所以茶叶就被命名为“园山绿茶”。那年的四、五月间,偶尔的战友老乡们聚会,因为有个战友在农场工作,“近水楼台先得月”,我有幸第一次喝到刚刚采摘的新茶。说来惭愧,我们这些北方来的毛头小伙子哪里懂得品茶?喝茶也是牛饮,但要说感受,就是一个字:香。说得具体点,那茶香就如同家乡新鲜剥壳的绿豆清香。
第二年休探亲假,我专门带了两斤部队的茶叶回老家,也想让家人尝尝鲜。等忙不迭地烧好水,沏上茶,迫不及待地喝上一口,却没有想象中的满口留香。这时,一旁的大伯提醒我:“小子,你带来的茶是好茶,可惜,咱这水不行啊!”
三分茶,七分水。所言不虚。
我的家乡地处华北平原最东端、渤海湾畔,这一片退海之地向来盐碱。人们自古喝着含氟、含钠极高的地下水,影响身体健康自不必提,许多人一口黄斑牙损害形象,确是显而易见的。关于家乡的水咸,传有不少笑话。其中一则是这样的:
话说一名在外就读的本乡子弟,假期期间带几名外地同学回老家,沿途没忘买上几瓶“昂贵”的矿泉水待客,那几个同学也客气,“不用,不用,我们现在不渴,到家喝家里的水就行!”这小伙子更实在,“不瞒你们说,喝我们家的水,你喝着喝着就渴了。”
其实,即便水质如此之差,当地人也并不是与茶绝缘。前面提到的我的大伯,一直喝了几十年的茶。大伯年轻时当过八年兵,退伍后当村支书,一干就是三十几年。大伯爱喝茶,那时只喝茉莉花茶。当年想喝好茶也没处买、没钱买,这几毛钱一大袋的茉莉花茶,成了当地唯一能喝到的茶。不过,说来也怪,这苦涩的咸水与浓香馥郁的茉莉花茶结合,竟是绝妙的搭配,水的咸味被香气遮盖,而香气被咸味衬托得愈加诱人。酽酽的茶汤,其间若沉若浮的几朵茉莉花,色香味形俱佳,这也是我家乡当年待客的尚品!
记得我小时候的晚上,常见大伯在场院里给大队的社员们开会、念报纸,并时不时端起桌子上印有部队番号的军用搪瓷大茶缸,“咕咚、咕咚”灌上一通。我们这些熊孩子也顽皮,经常趁他讲话,一把抢过他的大茶缸,猛地喝上一口,然后“咣当”一声撂下,飞快地跑开。大伯倒是不恼,还挺高兴,边笑边骂:“小兔崽子,别忘喽,长大赔我茶叶哩!”
也许正是因为家乡水质的原因,前些年,我每次从部队探家,给大伯带的大多是花茶之类,比如桂花茶、菊花茶、珠兰花茶。近些年,家乡的变化堪称翻天覆地,饮水条件也从根本上得到改观。现在人们的生活用水是引来的黄河水,泡茶的水是桶装的矿泉水、纯净水,喝茶的习惯也进入到家家户户,茶叶的品类也是应有尽有。三年前,我从部队转业回到地方,能够经常回老家陪大伯聊聊天、喝喝茶。大伯老了,近八十的年纪,但是精神很好,除眼睛的白内障,身体倒硬朗得很。老人家仍然保持着喝茶的习惯,茶叶不论是绿茶、红茶、花茶、还是普洱茶来者不拒,还都喝得有滋有味儿;茶具也换了,原来的军用搪瓷茶缸变成我从南方给他买的一把紫砂壶。据他自己讲,那个部队茶缸被他摔过几次,现在当宝贝一样收藏起来,留个念想儿!
我经常逗他,现在有了好水好茶,是不是把当年的茉莉花茶忘了?大伯顿时正颜厉色地“反击”,“小子,咱可没忘本,那咸水香茶,养人的好东西啊,越喝越渴,越渴还越想喝,我这辈子可就靠它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