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快节奏、高效率的工作和生活环境里,不免噪声喧嚣、人际倾杂,心里往往充满了厌倦与惆怅。每当这时,我的脑子里便会出现一片宁静且清幽的绿洲——— 外婆的小河湾。
外婆的家乡,在县城老远的西北角,那山湾湾里有条明亮若镜的小河沟,横卧于高高矮矮的山间,静静地流,幽幽地淌,不知从哪儿来,向哪儿去,没有尘埃杂质,就像外婆。
那是四十年前,我穿开裆裤的时候,第一次在外婆那宽大厚实、温暖的背上酣睡着来到河湾。孩提时代的我十分喜爱玩水,小河边的山上长满了各种各样的树和各式各样的草。有高朗的仄柏、弯曲的马尾松、黝黑的岩青杠和低矮的水黄杨;灯台树、马桑叶、毛梨果、猕猴桃、岩巴豆,还能时常见到小竹鸡、麻口鱼、刺疙巴(鱼)……至于尖坡、红岩,和红岩崖尖上那些好似老天爷巧戳精雕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石头形状,什么“老公公背媳妇”、“妹妹盼哥哥”等的,更连着外婆讲不完的故事。
记得到小河湾第一次吃上外婆做的饭,那正是“粮食紧张”的时候,我端上碗一看,碗里都是从来未见过的渣物。我问外婆是什么?外婆说是“盖胶饭”,就是用悬榔皮、蕨根和青嵩等野生植物做成的。我硬咽了一口,实在咽不下去,外婆问我好吃不?我说:“好吃”,眼泪却悄悄地流下来。就这样好几天没吃好一顿饭。二舅见我吃饭爱哭,便说:“吃饭爱哭的小孩叫‘发饭疯’是一种毛病呢。”他还说按乡风习俗要用蒸饭的甑子,笼在小孩头上打一打才不会哭!我一听,更是大哭起来。外婆疼我,把二舅用蕨根扎烂碾成后,不知沉淀过多少次,费了多少力气制成的精粉面,专门做成饭给我吃。吃着那甜甜的、糯糍糍的饭我就再也没哭了。
我渐大,外婆便叫我去河边放牛。我真是心花怒放哟!因为那里的鱼儿和螃蟹对于我有多大的吸引力呵!那是一个仲夏的晌午,河边的蜻蜓好多好多,红红绿绿的在天空中飞来飞去。那黑眼睛、灰身子的叫“洋咪咪”;那细腰杆蓝肚皮的叫“丁猫猫”,那黄翅膀红背背的叫“雷子春宫”……真有意思。我最喜爱“雷子”。一是好看二是好吃,跟二舅学的,只要逮住“雷子”可将它的头、脚、尾、翼全部拔掉,只留下它光生生的胸背那砣净肉,用指甲掐开,只见细瘦肉丝,即可放入口中慢慢嚼吮,那味儿真好!
蜻蜓一会儿飞得很高很高,一会儿飞得很低很低,那讨人爱的样子把人逗得心痒。我把水牯牛撵下河后拿起二舅给我的用竹竿和蔑条做成,裹上了蜘蛛丝的圆网去捉蜻蜓……不知何时天色已晚,等我反醒过来水牯牛早已不知去向,任凭我大声呼唤,四处奔寻,不见牛的行踪,我不知咋办,便坐在河边伤伤心心的哭!不料,一只手轻轻柔柔地抚在我的头上:“园园乖乖不用哭,牛没有丢。”我一听是外婆的声音,顿时有了极大的安慰。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我和我的另外四个兄弟就在这美丽的天地里渐渐长大。我们的到来难免给外婆和二舅增加不少负担,他们为抚养我们不知费尽了多少心血。后来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年轻的二舅,患了不治之症,不久就结束了他短暂的人生。外婆共生了三个儿子,解放前大舅被国民党抓壮丁殁于战争,为躲兵外婆带着二舅、三舅到处潜逃,可怜三舅也因路途劳顿而夭折。二舅的死,让外婆悲痛欲绝,把双眼都哭瞎了。乡民们说二舅是个护林保寨的硬汉子,说要给他厚葬,决定砍河边最大最好的银杉木割成二尺七寸半高头的大棺材来安葬。可外婆却摸着站起身来战战兢兢地说:“这可不行,这些树砍不得!”后来人们只好爬上树干修下杉木残枝,将二舅裹起来,埋成个小坟茔。
四十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在一个春夏之交的晌午,我们几哥弟又来到外婆的小河湾,出人意料,这里发生了令人难以想像的巨变。在距小河不远的地方,科学家们发现了世界上最罕见的、品位最高的特大磷矿石矿藏,而今展现于眼前的是高楼、铁塔、矿井、轨道……形成了一个新时代的磷都。
外婆早已离开人世。来到她老人家和二舅的坟茔前,但见土堆上长满了一棵棵拔翠的银杉。我的双眼潮湿了。
外婆的小河湾,我心的幸福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