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回首,那股滋味,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时光,如同一线清泉,在不知不觉之中流过。如今,早已搬入城里生活,梦中还不时映现那件大红围裙。那上面浸透着柴米油盐的香味,从未淡化,永不消散。
外婆年迈,还很固执,但精神却很好,家里没一件事她处理不来的。她总是很忙,不是丢给我一个忙碌的背影,就是迎面穿着各式围裙的样子。印象最深的是那件大红的,是咱家买家电时候的赠品,艳俗的红,上面还印着大大的LOGO。我觉得它土得出奇,外婆却笑着说红得喜庆。
一天我放学往家赶,刚到门口,就听见邻居们小声议论:“19楼那家真会过日子。这么搞笑…… ”见我来了,便赶紧换了一个话题。可还是被我听到了。躺着也中枪,我十分不解。跨进家门,远远地看到外婆大红大绿相间的身影,恍然大悟,火一下子从脖子烧到耳根,害羞与气愤像七月的暴雨,瞬间把我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浇”了透。哼,真丢人!脑海里突然迸出个歪念:把它扔了!可巧,外婆正好把它脱了,去楼下超市了。我三步并两步,冲过去卷起那堆红,往一个袋子里用力一塞,正要往垃圾筒里甩的时候,不知为何,又犹豫了一下,顺手往柜子里大米袋子的深处一藏。
我以为,这样就宽了心。可是心里的阴霾却越来越浓,越聚越厚,挤得我的心头横竖不是个滋味。这时外婆回来了,来到厨房准备忙起来,很快她便发现围裙消失了。她边找边问我:“你看见我的围裙了吗?”我心虚极了:“没,没有哇!”心脏像触了电一样加速跳动,喉咙似乎被谁用力地卡住似的,干涩得让我喘不过气。不行,我得赶快找个理由离开:“我,我去写作业了啊!”我赶紧背起书包,头也不回地来到房间,关门,上锁。我的头开始发热,越来越热,我的心也开始不停狂跳,我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算平复了点心绪。拿起笔,想写作业来着,可心中总是挥之不去那团红。任何一件小事都会让我烦躁不安,就连墙上的挂钟发出的滴答声也使我浑身不适,烦躁不安。无意中瞥向窗外,马路上路灯下车辆呼啸而过,刚刚被暴雨淋过的路面被车轮摩擦,搅起“哗哗”声,路上变得污浊。
我“腾地”一下子站起了身,向门外走去,我用汗滋滋的手轻轻把门推开,向客厅走去,客厅的灯是灭的,只有厨房的灯亮着。脑海中想起外婆的唠叨,别老把灯亮着浪费电,我又转过身把房间的灯熄掉。慢慢地挪走到厨房,外婆正忙着炒菜,一时之间还没有注意到我。“噼!叭……”外婆正在为我爱喝的鱼汤煎着鱼,散弹一样的水,被油点爆,放肆地溅到外婆的身上,衬衫上立即烙上了大大小小的油渍。顾不上自己的衣服,她挽了挽衣袖,又专注地煎好鱼的每一个表面,“哒”又是一个大“泡弹”射中了她的手臂。外婆只稍稍抹了下烫疼了的地方,又仔细地把鱼翻了个面。我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活生生地咽了下去。望着她微驼的身影,我心里不是个滋味。外婆每日都那么辛苦,我为什么还要无中生有地挑三拣四。看着她深陷的眼角,脸上已没有了弹性,刚染的黑发,发根不知不觉又出现了新白,银发在灯光的映照下,掩盖不住岁月的沧桑。伊人已被时光消磨,我在成长,她在变老。
我鼓足勇气问:“外婆,你怎么不再去买一条围裙呀?”她被我突然的声音愣了一下:“孩子,是不是我打扰到你的学习了?”“不,不是的,是我饿了。”我被自己的反应吓了一跳。“快了,快了啊,马上就可以开饭了。你说我这把年纪,记性怎么这么差,待会再找找,没围裙还真不方便。”外婆又叨唠开了:“傻孩子,围裙难道不是钱买来的吗,钱也是爸爸妈妈辛辛苦苦赚来的,你也不听话,总是浪费。”
换作以往,外婆的絮絮叨叨,总令人心烦抵触,此刻却像丝丝春雨滋润着我早已干涸的内心,刚才那些种种不爽随即烟消云散。我的心中泛起了波澜:“外婆,我都知道,我会管好我自己的。”“乖,懂事了,好孩子”外婆温和地笑了笑。“哗”往锅里添完水,盖上锅盖,外婆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咦?我记得我出门前把它挂这的呀,你瞧我这脑筋……”看着她弯腰驼背找围裙的模样,我鼻头一酸,羞愧地喊道:“我来帮你找!”我趁她不留意间,赶紧到米袋附近摸索起来。当碰触到那袋柔软的红,我感到释然的轻松和快乐。我小心地把它拿出来,拎顺,把它送到外婆的面前。外婆开心极了,一个劲地夸我:“还是我外孙的眼睛好。”看着外婆穿上它,可爱的样子,我心中忽然涌进一股滋味,暖暖的。
从此每次再听到类似的言语,我不再害羞,也不再愤怒,心中反而美滋滋的,因为我有一个时刻呵护着我的外婆,她的勤劳、她的俭朴以及那抹红色,总能时时刻刻熨热我的心头,让我经常忆起那春风化雨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