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日渐转暖,老家院中泡桐树皲裂的干枯树皮开始泛出水润的暗青色,深藏于内的蓬勃生命力开始酝酿,待到花繁叶盛之时,便是人间胜境。
农家院中,大门口,皆有泡桐挺拔的身影,一株株,一行行,枝缠瓦影,演绎成一支支温情而又动人的乐曲。
院落守护泡桐,泡桐荫庇院落,人与树相依相伴,共沐朝露霞漪。仰天怒放的漏斗样的淡紫色桐花,一串串,密密挨挨,好似给天空挂上了串串紫铃,摇醒了一片荒芜,染紫了一抹天,沉醉了一份春光。浓郁、热烈的馨香更是不甘寂寞,携着如梦如幻的淡紫色撩拨着路人,在这香气的包裹下,人周身也仿佛闪现着淡淡的紫色。花在头顶灿,人随香气行,生命就在相互映衬、叠加、融合中迸发着光辉,抒写着华章。
独特的泡桐音是最令人着迷的。
清风徐来,“啪,啪,啪”的几声,几只桐花飘落在地。捡起一只泡桐花,一股带着香甜味儿的幽香冲入鼻腔,不觉眯起眼,狠吸一口,香甜直抵肺腑。去掉花蒂,轻抿花底,一缕甜香在唇齿间荡漾,再伸舌舔一舔带着花蕊的棕褐色花蒂内部,一个溢着甜香的脆音惊呼而出:“好甜呢!”这一甜音甜腻了多少人的童年。扔掉花蒂,从咬扁的花底部轻轻吹气,小喇叭就飘出了带着甜香的声音,飞向了远方。而树上摇曳在风中的泡桐花,好似无数号角在吹响:浑厚、饱满、气势恢宏。
一场不经意的雨后,泡桐树下横七竖八地趴满了厚厚的泡桐花,远远望去,仿佛一群震动着翅膀正在休憩的白色、粉色的蝴蝶。“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微醺的香气在细雨的浸润下愈显浓郁,混合着泥土的芬芳,催发了一张张卵形的泡桐叶。浓翠欲滴的叶子,一片挨着一片,一层叠着一层,令耀眼的日光羞怯怯地躲到了一旁,独留一地如繁云遮蔽的浓阴。偶有风摇之时,传来如恋人喁语的沙沙声,漏下一地碎花般跃动的斑驳光影。
夏雨也是泡桐的最爱。泼泼洒洒的雨落在泡桐树上,叶子泛着微光,绿得愈发刺眼。在雨珠的敲击下,泡桐叶传来潇潇的弦乐声,清泠泠的——那是泡桐叶在低吟。
泡桐音亦是响脆的。“翠色洗朝露,清阴午当阶。幽蝉自嘒嘒,鸣鸟何喈喈。”北宋欧阳修曾沉浸于泡桐上蝉与鸟的和鸣中。诸鸟亦集,蝉亦嘶噪,泡桐从不寂寞。于是,院内院外,泡桐成荫,鸣叫声声,好不热闹!
“莫传独鹄操,愿述栖凤吟。”农人也常说:“栽下泡桐树,引得凤凰来。”且不管引凤凰的到底是泡桐还是梧桐,都阻挡不了农人对它的青睐,而实用性更是它受追捧的重要因素。泡桐树的叶子,花朵,果实和树皮,能够祛风,解毒,消肿,化痰止咳,皆可入药。繁花散发出的清香气味,可以净化空气,驱赶蚊虫,对环境有一定的保护作用。“巨则为栋梁,微亦任楹桷。”由于泡桐材质轻,易加工,不易变形开裂的优点,非常适合生活的需要,经常被做成房梁、柱、椽和各种家具。
“世有嘉木,心自通灵。可以为琴,春秋和声。”古人更是知晓泡桐的妙处。由于声学性好,共鸣性强,古人常用泡桐来制琴瑟等弦乐器,《诗经》中曾记载“树之榛栗,椅桐梓漆,爰伐琴瑟。”可见泡桐的妙用古已有之。
“嗟尔不自勉,凤凰其来哉。”泡桐深知这一道理,它粗糙皮囊上一道道纵裂口,是生命力爆发的宣言,凝结着生命的绚丽与悲壮,这或许也是许多文人对它爱之弥深的原因。“而我爱梧桐,亦以成乎性。”酷爱泡桐,自号桐竹君的宋代陈翥如是说。杨万里也发出了“更无人饯春行色,犹有桐花管领渠”的感慨。“又见桐花发旧枝,一楼烟雨暮凄凄。”李煜更是由桐花触发情思,凭栏远眺,不觉悲从中来,泪眼迷蒙。
泡桐的种子更是蓄积着旺盛的生命力。椭圆形的种子随秋风飘落,所到之处就是它的立身之地,墙根、岩缝、小路边、沟渠旁,都可以生猛地立成高丈许的雄壮卫士。生命力之坚韧,能量之强大,正如古朴的乡村和那一群古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