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家乡,有腊月十五还神愿的习俗。要是谁在本宅庙前许下神愿,如果祈求有灵,一定要在腊月十五早晨,祭一刀肉或祭一头全猪或全羊,向神灵还清许下的神愿。倘若还不了神愿,迟早会有神灵找上门来,让家中人口身体不健康。以此来提醒这家人尽早还愿!
我十九岁那年冬天患病,母亲请明(眼)人下神。“神灵”说:我祖上在本宅庙前,也就是“天地窖”,许下神愿,因为没有即使还愿,神灵找到我的身上。要想治好病,须还了神愿方可。母亲赶紧答应下来。
还愿有两种方式:“欲还不归”,就是说当年还不了全猪,只割一刀肉还愿;另一个是杀一个全身纯黑色的公猪,全猪祭神还愿。
因为没有下功夫去尽力寻找纯黑色的公猪,从我的病那年开始,一直到母亲辞世那年,二十五,我的爹娘年年用一刀肉提利,请人写上“欲还不归”的还愿文书,向神灵祈求改年再还神愿。“欲还不归”的文书是这样写的:“大中华民国河北省涉县木井乡西豆庄小民某某,因前年家中有难,全家人等在本宅庙前许下刚猎一头,因祈有灵,今酧前愿。在本月十五日早晨谨肉一方,在本宅庙前,高议致祭於,前曰惟,天地三界十方万灵神之位。尚香,广施灵显,保佑难民;凡所许愿,莫不诚心。某某全家人敬叩,某年腊月十五”。
在我四十六岁那年,农历八月十七日,母亲病故。考虑到以后不会再有人张罗还愿的事,我便托三姐打听哪里有黑色的公猪,还清神愿,以免年年麻烦!经多方打听,在离我村三十多里外的小山村,有个养猪场有我需要的猪。
那年腊月十四,天特别冷,滴水成冰。我骑车到小妹家里,叫上妹夫,开着拖拉机前去买猪。日近当午,天还是那么刺骨寒冷,丝毫没有转暖。在那个小山村的养猪场,我俩挑选好还愿的猪,一路奔波,就连不太怕冷的猪,那天,在车上也被冻得瑟瑟发抖。它那里知道将要被宰杀祭神呢?“哎,猪羊一道菜”,这句话一点儿不假。我俩折回到离家八里的邻村屠宰场后,请人将猪杀掉。褪毛、开膛等等,年轻的杀猪匠手脚麻利,很快完成。因祭祀的是全猪,猪头、内脏等不能去掉。傍晚我们将“猪”囫囵拉回到老宅,等待第二天的祭祀。
晚上,在老宅“天地窑”前,点燃三炷香。随着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我学着母亲的样子,恭恭敬敬三叩首,高声诵读祭文请单:“大中华民国河北省涉县木井乡西豆庄村小民樊某统领全家人等,谨占于本月十五日早晨以香猪壹口,灯烛一切供物之议自祭上请于天地三界凡在此内一切尊神之位。神躬离殿,驾辛坛中。前曰惟,神功不眛,来格来临。良民樊某叩。尚香转请。”。将写在黄纸上的祭文请单,高声诵读三遍以后焚掉,告祭神灵十五早晨前来受祭。
十五早晨,在夜幕沉沉中,老父亲和我将全猪摆到本宅庙前(天地窑),大姑姑按照仪式,一步一步进行。先将香灯纸火点燃,我再将写有“维首,大中华民国河北省涉县木井乡西豆庄村信民樊某,因祈有灵,今酧前愿。在本月十五日早晨,于香猪壹口,灯烛一切之物。在本宅庙前今议自祭于:天地三界以及凡此内一切尊神之位。广施灵显,保佑难民;昔日有愿,莫不诚心。前曰惟,自此祭以后,永保平康。香猪祭后,降福吉祥,洋洋如在,来格平祥。樊某全家人敬叩。尚香。”的天地祭文诵读三遍,然后再焚烧,大姑接着将三尺红绫点燃,随着烟雾缭绕,红绫化成浅黑色的灰烬袅袅升起……
自此,还愿仪式全部完成。老父亲和我终于了却完我母亲的一桩心愿—还了神愿。谁能想到,两年后的七月廿七,老父亲也撇我而去。从此世上再无爹和娘!爹娘为了医治好儿子的病情,就是旁人觉得迷信的请明人下神治病的方法,也愿去试一试。那怕毫无一丁点儿的希望。爹娘对神灵的那份虔诚之心;爹娘对诺言兑现的那份执着,深深地影响着我。沉寂老宅的,再无爹娘。没有爹娘的老宅,也就不是家了!没有了家,就连“天地窑”的神灵,也不能享受一点儿的供奉!因为不再牵挂爹娘,六年来,我没有回老宅过一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