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寄予我光芒四溢的六年。
(一)
“三,二,一,拉——”
随着班长益在一片喧闹声中也能够轰然而起的怒吼,排成一列的我们紧紧抓住了手中的麻绳,整齐地向后仰去。
在一片排山倒海、震耳欲聋的呐喊助威声中,我们却能够清晰地听见益声嘶力竭地指挥着。他好像飞翔在狂风暴雨中的鹰。我手心中的麻绳正被一股来势汹汹的巨力拽拉着向前,身前后的人都铆足了劲,极力向后退去。
麻绳上好似长满了刺,牵拉的每一毫都刺痛着我的手心,一寸一寸紧勒着我的皮肤。我半眯着眼睛,从细缝中瞩见那表示着胜利的鲜红色布条正随了运动的麻绳,艰难地朝着我们的方向前进着,犹加泥泞中步履维艰艰的战士,深深的鞋印清晰坚定。
我们的眼中只剩下了那极缓慢地移动着的红布,它像一团火极炽烈地跃动着,笑得恣意娇媚。
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往后一点,再往后一点……
哔——!
刺耳的哨声震撼着我们的耳膜,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托起我们直上云霄,身体变得轻盈飘逸。随后又很快恢复成一股热气流迎面扑向一列人,使我们如释重负地向后倒去。
一个班的人七零八落地散倒在地上,我揉了揉眼睛,被驯服的红布条仿佛也疲软地卧倒在用白粉笔划出的属于我们的领地。我把后脑勺向操场的水泥跑道上靠住,视野所及就全都成了蔚蓝无际的天幕,几缕轻云闲适地浮沉蓝海之中,细碎的白云边交织进蓝色与金色洇开的印记,从中透出淡金色的阳光,穿过层层云海,泼洒在我脸上。
我和身边人都伸出手遮住了阳光,看着泛红的手心上被绳子勒出的印子,我不禁莞尔。
“拔河比赛,六(5)班对六(9)班,六(5)班胜。”
耳畔传来了主持人甜美的声音,好似仙乐般动人。
(二)
“我本来是不想跟你说话的,但是我们上同一节兴趣课。我要去洗手间,你帮我拿一下笔袋,谢谢。”
现在是我和茹第六次闹别扭的第一个小时。茹站在四班门口递给我她红色的笔袋。她在生气的时候经常说这种令人摸不着头脑又觉得很可爱的话。我没敢说话,伸手接过笔袋看着她慢步走向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上课时我又感觉一只手在轻拍我的后背,我转过头,看见茹一本正经的样子,对我捏腔拿调地说:“不好意思,幻灯片上第三行第三个字怎么念来着?”
于是我也一本正经地回答:“水何澹澹的dàn。”
她装作极彬彬有礼地微笑着点了一下头,说:“感谢你,再见。”
“再见”两个字咬牙切齿,每一个音节都恰当地弹在我的神经上,激起一阵她不可能听到的偷笑。
前三排左方的那个二班男生豪,跟茹混得很熟。趁老师转过头,他一回身发现我们二人气氛不对,用极夸张的口型说着:“姐,蕙姐不理你啦?”
蕙姐就是茹。我没搭理他,接着背诵古诗。他见了更加来火,用了自以为很大声的气音对我“怒吼”:“不行!你们两个,现在,立刻,马上给我说话!”我相信此刻茹也在不出声地听他讲话,不过我没有回过头去看,好像心底有什么奇妙的感应,忽地点亮后,心房里充满了鹅黄色般的的温暖。
那手又在轻拍我的后背,我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只见她开口道:“我们现在是吵架对吧?”
我点点头又迅速接话:“不过成功率不大。”语罢向豪努了努嘴,茹看他一脸简直如同老牛护犊般怒气冲冲盯着我的神情,不禁抿嘴轻笑。
“那我们和好?”她漫不经心道。我没有回话,向豪做了个鬼脸。
二十六分钟后的课间,茹又像住常一样勾着我的脖子一步一踉跄地回到了教室,我愉悦跳动的心好似从未如此轻盈。
(三)
“啧啧啧,这就是蒋总的作文。”
洁和我并排站在校走廊上优秀作文栏前,一脸不屑地着把目光从自己的那张作文纸往下一格再往右两格转移到十二班男生文的作文纸上。
文姓蒋,是和我们班主住老彭经常一起打篮球的小学男生之一。据说他成绩很好。我扫了两行那篇署他名字的作文,眼前又出现了老彭举着篮球因打不过小学男生而脸色尴尬却还有要嘴硬地说自己是让着小朋友的那副模样。
我们五班人将文戏称为蒋总。总嘛,听起来比老彭高大上一点。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无比期待老彭打篮球——尤其是和别人班男生一起。大概因为想看他出洋相吧。他似乎也觉察到了这一点,打球也好像技术更高了些许。
不过多数生仍是力挺老彭的,更有甚者成立了一个后援会。老彭要是知道,必定会乐开了花吧。
直到那天他从他的旧手机中翻出一张图,献宝似地拿给我们看。那上面原是他参加教师监球赛赢了比赛,略显青涩的发型配上轻松的笑,手捧的奖杯却金光耀眼。这很让我们扬眉吐气了一阵,心中老彭的形象一下子崇高起来,仿佛连看文的时候我们都觉得其矮小了几分。
洁的声音把我从回忆中唤起。她说:“发什么呆呢?走去上课了。”
于是轻快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响起,眼前余留着的老彭他们在监球架前面酣战的景象,使我抑制不住那上扬的嘴角,觉得好似有鲜花在心底绽放。
(四)
“真不想转学啊——”
洁、我和其他人站在宿舍阳台上,倚着墙。洁托腮,可爱的肉脸上盛满了说不出的愁意。
我挺难过地瞧着她苦瓜似的脸。月亮之下,她有些纠结地开了口:“爸爸说我初中要回广西读。”
月凉如水,洒在她的肩上,像披着一层薄薄的轻纱。“真讨厌啊。他之前还说加果我考上了公办,就让我继续待在这里。我还能买到最喜欢的滑板,还有相机……”
“好的相机和长板都那么贵,我又没钱,又不想花爸妈的,他们要照顾三个小孩,我的学费也贵得要命。他们……”
沮丧的沉默在空气里弥漫,包裹我们的五宫,让我几乎不能呼吸。气压低得可怕,暗蓝色的夜此刻也不敢发出丁点声响。
“我不可能考上公办的啊。”洁喃喃着低下了头。我的心冰凉凉地,手机械地在洁的背上一下一下地拍着。我好像也只能这么做。
洁又重新慢吞吞地你起头,她的眼角泛着红,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想转走,我不想离开你们。”
“我真怕以后再见不到你们。”
没有一间宿舍亮着灯,没有一点嘈杂的声响。全世界仅有洁的发干的嘴唇在微微地颤抖着,却好似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五)
“你们看,好美的晚霞。”
妹站在宿舍走廊尽头,笑着大声招呼着我们过去。这天,六年级最后一次期末考试终于结束了。不知怎么宿舍里竟无一人谈论试题。
我们向她奔去,视线投向她手所指的那个方向。我看见云海翻涌,铺了半边青天的艳媚霞光慵懒地神游四方。烫金的阳光从晚霞的细缝中抽身钻出,热忱地照耀着校园。
天空真蓝,像是晶莹剔透的水晶。昳丽的彩霞染红了洁白如雪的轻云,二者缠绵着,从中通过太阳洒下如许恼人的艳红,变幻无穷。
“哎,是最后一次在这里看晚霞了。”心底有个如歌的声音说。
我眨了眨眼,仿佛这样就能把时光定格。耳边似乎仍有盛夏的蝉鸣聒噪,六年的时光仿佛仍在极缓慢地流淌。那个黄昏的日光似乎永驻,黑夜似乎永远不会降临。
可是流年啊,你那样匆匆。可否等一等,让我就天边这云彩,为你织一曲赞歌,不用太华美的,不用太绚丽的。只要我还能聆听见那些曾经的人、曾经的事,在我面前有声有色地述说,就还能算是无与伦比、光芒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