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在地平线尽头染红了半边天,余晖迎着来往的人,农村傍晚特有的宁静气息温柔了这刹那。旧式的院落前,小女孩脸蛋红扑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直往下掉。那老人披着一身余晖走来,将她揽进自己怀里,仔细地察看小女孩手臂上一片红艳艳的擦伤。
这位老人,便是我的爷爷。
他是一位中医,十七八岁跟着村里的大夫学医。听奶奶说,爷爷那时家里的条件很差,他一边给人做工一边行医。他有时连三餐都是勉强对付,却坚持只收病人很少很少的费用。而且只要有病人来找他,无论他正在做什么事,都会立刻停下来去诊治病人。有一次,村里的一位孕妇发高烧,孕妇的家人找到爷爷时,爷爷正在午睡,一听到有人来找,鞋都来不及穿就直接跑到那位孕妇家里。村民们都说爷爷是个名副其实的“赤脚医生”。
爷爷说,那个孕妇从中午到黄昏一直不退烧。他很着急,和孕妇的家人一起,又是烧水又是熬粥熬药。到了下午五点多,那位孕妇退烧了。爷爷说起这件事时红光满面,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风华正茂的年纪。奶奶突然插了一句说:“你回来的时候披着一身余晖,像个英雄哩!”平时不苟言笑的爷爷此刻竟像个孩子似的笑了起来,耳根都红了。
在“非典”期间爷爷还曾帮助村里的卫生院诊治病人。那时卫生院有几个发烧的病人,村里人心惶惶,但爷爷不听家人的劝阻,去卫生院帮忙。奶奶说那时买不到口罩,就只好用一块棉布缝了个“口罩”给爷爷戴上。去卫生院前,爷爷戴上从邻居家借的摩托车头盔,再套上一件长长的塑料雨衣。奶奶说爷爷回来的时候脸上、头上都是摩托车头盔压的印痕。奶奶心疼,不让爷爷再去。爷爷说:“你不是说我是英雄吗?这点苦都吃不了算啥英雄嘛!”奶奶只得作罢。
爷爷的药房也别具特色,村里别人的私家药店都是用牌子方方正正地写上几个大字——“XX药房”,或者在县城请人做广告牌。可爷爷偏不,他在药店的窗边支起了一面国旗。一到下午,阳光透过那面国旗透进药房,顿时整个药房都洒满了淡淡的、暖洋洋的红色的光,那红像是小孩子脸蛋的红,天真自然,让人心里感受到一股暖意。爷爷每天清晨到药房的第一件事,就是整理那面国旗。无论人们什么时候看到那面国旗,它都是干干净净的,上面没有一点灰尘,像刚买来时那样。
五年前,爷爷告别我们,去了那个没有痛苦的地方。可我觉得,爷爷没有走,他仍像以往那样,早晨整理国旗,下午没事时躺在药房前那把躺椅上睡觉。那把椅子仍放在那里,国旗也还支在窗边。偶尔有小孩子从窗边跑过,给无人的药房带去几个人影,国旗也跟着微微飘扬。
又是一个黄昏,旧式的院落已经翻新,不见了过去的踪影。小女孩长成了十几岁的亭亭少女,她的脸上没有了泪珠。她望着地平线那太阳落下的地方,仿佛有个人影向她走来。
那人披着余晖,是个英雄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