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值校车班的时候可以一个人开车去单位,这三个早上,就成了我固定独处的时间。可以晚走一个半小时的松缓会让心底生出一种莫名的舒适。
拐出县城的时候,黄亮亮的朝阳已经充满了天地。县城里没有这样一眼能望到的远天。视线里路面上的线条犹如射向远方的箭矢,路两旁的排树把天空和路面连成一个整体,天地将要相交的视线尽头,绿意蒙蒙的远山站出来把他们融合了。今天早上的云立体感极强,一团挨着一团铺排成海,近处的稀疏,露出湛蓝的底色,远处的致密,便仿佛只有云朵的颜色了,乳白到灰白,便成了灰白漠漠的长天。
驶向下一个路口,宽阔的路的边角有一个小贩。没看清卖的是什么,那张一晃而过的面孔却极清晰。
这样的面孔是平日里见的极多的。脸上的皮肤质感偏厚,红黑或黄褐的颜色,往往固定着一个惯常麻木或是让人错觉到辛苦(尽管他们当时并不自觉到辛苦)的表情。眼神会因为与同伴的几句粗戾的玩笑或是有了顾客而活泛起来。尽管如此,我却时常对他们心生慕羡,今天早上尤其觉得这长天大地就是他们的工作单位了似的。今日的生活里吃饱穿暖的忧虑不复存在,他们拥有一种广袤的自由。一种唯自然人才能有的自由。尤其不必多虑哪句话惹到了人而悔责。
自己呢?今年尚且算是自由多了。不会再有过多的外出学习,远离了各式各样的评先树优,就仿似远离了“政治枢纽”,安静在了一隅。却忽而把一切看得真切了许多。愈发觉得自己喜欢的事情颇为值得了。想着已进中年还不能顾及一点喜好,很悲哀似的。又想到林语堂评价“才高如东坡真正的生活也是四十岁才开始的”,何谓真正的生活?后文解读看来,应该的确是指更切近身体和心灵本能需求的生活了。想着人自是不可比,理儿确是一样的。倘若我能养得一些敬谨清明、不浮沉摇摆,凡事成败之外,保有一点温和洁净,唯一的途径便是养成自己的兴趣,使内心有所依靠。那么为此而舍折一些其它的,便不能算是不思进取了吧。
车继续前行,擦过被切断了的山脚。山坡上不知名的树正在冒出绿芽,就想到儿时在山林里的游走鼠窜,那时的欢乐真是人生最纯粹的东西。我现在的生命风貌,大概如山野斜坡上的一棵酸枣树。长着刺防备,踮着脚张望,想要看到一些不同往日的东西,减免一些一成不变的平庸平淡。是的,我想要前行。
立秋后,我国许多地区开始刮偏北风,偏南风逐渐减少,北风给人们带来了丝丝凉意。
我想成为一棵印象中的野枣树。长在更高一点的向阳处,树冠硕大,树叶繁密。广袤的蓝天和洁净的空气使我敬仰,因此我谦抑低回、理性节制,平白和缓、冷静温婉,又深情绵密。风来婆娑。雨来舒活。亮闪闪一个明媚,那该是我露出的笑靥快活。我从早至夜,站着生长。我在最美的自然养出最自然的精神。我也偶尔并且渐多的想到消亡。
消亡是个永恒的话题。我们仿佛毕生都在与时间抗争。我们曾经认为自己身体尚好,或还不够老迈。我们也曾本能的想要执著的眷恋一个人,做成一件事,抱守一些信念。变化却从冥冥之中慢慢升起,又终将逐渐发展壮大。每个人的生命之流,无论是被裹挟还是奔涌在前的头浪,都在呼啸前行,分秒不止。
我们一路前行。一切都唯有前行。
人生而没有翅膀,所以才有了思想,借以飞翔。路的最末段我不再思想——单位切近,凡事已至。
感谢隔几天便有的这样一小段路程。一小段反观,一小段放空,一小段自由之旅,一小段流动的不甘之清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