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到了重力。
多么可笑——我竟感受到了重力!
这无处不在的强大魔力,用来自地心无声却无从逃脱的咒语麻醉了寄生在母体上的思想的蠕虫。
异端并非用来描述断然对立的彼岸;异端所言,是独行的且反常的觉醒。
真理是唯一的,是全宇宙的,是不容反驳的,是深深扎根于脑皮质的;凡是被自己唤醒的,必要同时摧毁这巧妙的,而从各个角度看都呈现无懈可击的事实的结构,使思想崩塌,使举止错乱。
它是无法闭耳而拒的旋律,在脑海当中反复轰响,映现。
可为什么要凭空烦恼自己!难道没有对重力实在的认知,会让母体停止运转么?莫非厚厚的阴霾将毫无仁慈地笼罩整片大地,而遮蔽从渺远处洒下的那似乎意味着希望的点点光芒?
认识你的微不足道!纵然对重力的存在了然于胸,却也无法摆脱随之而来的、不可避免的自我禁锢和无尽怀疑!
重力是维持母体和无数星体相互关联又规律运行的钥匙,由它所孕育的脆弱的母体上,忙忙碌碌、熙熙攘攘的自大的生命,又该如何发挥自己如此不值一提的懦弱力量而带来哪怕一丝一毫的影响?
答案,万亿年来无人说出,或是因为勇气的缺失吧——但既定的又无可奈何的事实更令人心神不宁。
我感觉到了重力,多么可笑!
时常赞叹于母体自然的和谐的魅力,我仅有羞愧可以言说。我们所谓的物理铁律,在我感觉到重力的那一刻失效了——它的数值陡然增大,腿部的肌肉瞬间失去了一切支撑,我被拉向地心的深渊。
我轰然倒地,笨拙地爬动,状若新生的吸吮奶嘴的幼儿。那是重力对我的严厉惩罚,我的眼前只有漆黑,我的耳边只有静默,我有一种无力感。
我感觉到了重力,但在此之前我已度过了十几年的碌碌无为的光阴——多么可笑!
一分为二的矛盾体给予我痛苦的撕裂。懵懂与黑暗之中,我似乎曾在摸索着,渴望着,伸出弱小的指尖去触碰重力的边缘。
然而,光明并未在无意的探索成功之后降临!
我又有了新的渴求:正如发觉重力的真相为我带来的不可避免的对铁律的违反,我又希望时间是可以在其上自由移动的维度,这样我定会选择返回无知的岁月——无所作为但沉溺于自己所创造的幸福空想中。
无人能想象这逆行的欲望之强烈。
我感觉到了重力,可是拥有智力的思考又不曾赋予我摆脱重力这绝对全能者的枷锁的权利!多么可笑!
不,我眼前浮现了重力那庞大的令人畏惧的面庞,布满了纵横的曲折的沟壑,但是不曾显出一丝无力或衰老的迹象。
我不知道,它是否真的就是永恒。可它那讥笑的表情分明是在为我看,为我这尘土,这蚂蚁,送来致命的残酷的现实。
哦,这苍白的叙述,这受惊骇的哀嚎!我不堪忍受,我心灵的承重梁已化成碎片。最后的终结也需要借助重力;享受重力带给我远离苦痛的权利,我要从天台一跃而下!
“不,不能这样!”我两股打颤,坐到天台上。从天台上往下看去,这个城市熙熙攘攘,人们在来来往往,脚步匆匆却很坚定。我的灵魂一点点轻盈起来,压抑的感觉瞬间释放了。
活着,谁都是负重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