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多钟,老祖宗传下来的十二干支的酉时,我的表妹王酉和我的二妹望年,就像两片秋日里新鲜的嫩叶,飘然而至到了我的客厅。
酉时谈酉时的事。表妹传给我三件戏剧短视频,二妹兴高采烈地向我展示她的柔力球的航拍短视频,我则指手画脚地指点着看,一时间,秋日黄昏的居室飘满了梨园的芳香。
王酉身着一身黄灿灿的旦角戏装,在悦耳的京胡锣鼓声里,踮着轻飘的碎步,从舞台的左侧款款而上。左臂轻甩长袖,绣挽一弧,右手纤纤五指握一把圆扇,在肩头翻覆云雨,顾盼一笑,迎着观众亮相,引得席上喝彩连连。看她的扮相,观众是绝对猜不出她早已是花甲过半的老人了。
欣赏着表妹表演的这曲短小的折子戏,看着活生生坐在我面前的她,怎的就心生伤感起来。昨夜写《秋影》时还想着她们呢,今天就飘逸在我跟前了。
“眷恋雨润云温,苦惊风吹散。念荒寒、寄宿无人馆,重门闭,败壁秋虫叹。怎奈向、一缕相思,隔溪山不断。”周邦彦的这首《拜星月慢》的心境,刚从昨日的记忆里翻去。
王酉打小就是在她父亲的二胡陪伴下长大的,跟我一样是个教书匠,一副亮丽的嗓子,从美声唱法到民族唱法,再到京歌京剧,在她那腹腔、胸腔、鼻腔三腔共鸣作用下,音色柔美,音量适中,音调准得就像调音师校准过,就连“发”和“兮”两个半音的音阶,都能“半”得毫厘不差。
佳人退去,王酉装扮的铁梅依偎在李奶奶怀中。风靡几十年的样板戏《红灯记》,铁梅演唱的“都有一颗红亮的心”的旋律,在充实饱满的器乐声伴奏下,响彻在客厅内外了。
“学我爹爹打豺狼,打不进豺狼,绝不下战场!”紧凑的大锣小锣声中,表妹一甩长辫子,臂弯护着信号灯,轻快地整圈踮步圆场后回到原点,在奶奶身边站定,摆头,握拳,瞪目,咬牙,瞬间连串的亮相动作后,“决不下战场”五个收尾的唱词唱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高音拉得那么长,没有一丝下滑的瑕疵。长音还没停下,台下的掌声与喝彩声就响破了天。
这第三个视频,她穿着一身灰布军装。我脱口而出:“《杜鹃山》!”
“不是。”表妹莞尔一笑,“这是《红色娘子军》。”
这可是我的专利。文革十年,我指导学生们上台演出的就是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没听说过它还有京剧。
尽管剧种被她们改名为“现代剧”,可是还保留着许多时代的印记。看他扮演的吴琼花吧,上身大半侧对着观众,两腿持丁字步站立;右臂收拳在腰带旁,左手一个半弧,从腋下直到手掌部位,就像半空一条彩虹,绝没有生硬的拐角。
下颚微缩,脖颈稍扭,抬头平视前方,双目炯炯有神,一副威风凛凛的红色娘子军战士的模样,一副巾帼英雄的身姿,让敌手望而生畏。
表妹从小就是一个勤苦的人,世态炎凉,没有让她的秉性改变多少。她对我们的姑妈、他的母亲的孝顺,是我们张家兄妹们有目共睹的。她的人生艺术在于一个沉着,伴随她大半生的艺术人生,也讲究一个精湛。
窗外,夜色早已染墨了空间。表妹和二妹在说着贴己话,我的目光移向了窗外,暗自低吟着晏几道的《临江仙》里的几个句子来:“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起身开门,送走两位妹妹,心中不断谢谢她们此来,送给我一份难得的秋韵。直到今天下午,还在我心中久久萦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