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漳浦十八县的“友爱村”,几十个年头翻来覆去,也还是那几家。可以说,村里随便拎两个出来,都有点微薄的血缘关系。
年前,虽没有处处张灯结彩,放假回老家的小孩子们却熟得快,不消片刻就打成了一片。各家的老者都带着子孙去村里合资的庙宇拜佛。一眼望去,也有不少家庭“四世同堂”,佛祖好似也懂得人情世故,挺领情,塑像前的袅袅烟雾,经久不散。
村里有些小习惯,过了小年,县里有的饭店,会派人去各个村“打狗”。通俗点说,就是找些无主或者即将被淘汰的狗当食材,他们高兴时便会给人塞点钱,所以也没人给添堵,反正只是收不要的狗哩。
因为这点,村里的狗也十八般武艺附身,能屈能伸,上能守家镇宅,下能讨“小主人”欢心。个个乖巧能干,也不知有没有“打狗人”的一份功劳。
今年好得碰上“打狗人”,就求父亲带我去看。说起来,父亲与“打狗人”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原因就是以前父亲养了两条狗,天天站村口等父亲上完学砍柴回家,关系好到小伙伴们都羡慕。
而那年的“打狗人”见村口两只大黄狗,没人看没人理,就把父亲的爱狗给宰了。据说那事还闹得父亲跟人打了架。我满心好奇,百般请求,父亲架不住我的死缠烂打,不得不放下自己的“想当年”。
村口的人竟也不少,大多是父亲这个年纪的――带孩童来。而老一辈大都没到村口,大抵是看惯了此态。
“打狗人”是开卡车来村口的。卡车看上去年龄不小,一靠近就有刺鼻的油烟味,十分费力地向村口靠近着,“打狗人”也没有我的想象那样—―身高九尺,手拎牛刀,—满脸“杀气”。一看样貌,竟还是个小伙子,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头顶染得十分劣质的“黄毛”,一块黄一块黑的,手拿了个银色的金属器具,有点脏,还有斑斑红色,像个大剪子,但要靠人两手剪,中间像项圈一样的带刀圆环就能把狗头卡下来。父亲看那器具,做了个牙疼的表情。
村里不要的狗总的有七条。我注意的是最老的,神色恹恹的那条叫“黑嘴”,是前村长家里的狗。
之所以叫黑嘴,是因它的前额上有一圈棕黑色毛发,像一个嘴套一样套在它凌乱的土黄的毛发上。
小伙子看那样子竟是认识黑嘴,犹豫地问年过九十的老村长:“大爷,你不是说这狗不卖吗?”
老村长的儿子恶狠狠地瞪着小伙子:“卖,谁说不卖了?”
自讨没趣,用链子索住黑嘴。黑嘴没有像别家的狗一样挣扑,眼眸平静。
“走吧。”父亲把我拉走,也不问我的意见,大抵是不想让我见血,于是乎我对黑嘴最后的印象就是那直勾勾盯着老村长的眼神……
新上任的小村长对父亲感慨,对老村长卖黑嘴有些不满:“以前宁愿饿着也先喂饱黑嘴,怎么就卖了呢?”
知道消息,父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却不知为何作态,还沉浸在小村长的感慨,于是发问:“老村长对黑嘴这么好,为什么要卖它啊?”父亲深深地看了我良久,似是无奈,似是同情地说:“你长大了就懂了。”
我耐不住好奇,便去与老村长家的小孩打探消息,那小孩一边含着我“收买”他的泡泡糖,一边回我:“唔不对劲的话,爷爷有时会拿刀子对着黑嘴呢!”我心中一阵不平,对老村长的印象急速下降。黑嘴都十三岁了,等于人的九十高龄,陪了老村长这么久,竟如此不讲情谊!
如今想起这件事,褪去稚气的主观思想,我恍然大悟,黑嘴年老体衰,慢慢至死,不会是什么美好的体验,高龄的老村长深知此事,看不下去病痛的黑嘴,自己又下不了手,才出此对策。
第二天,据说病魔缠身老村长走了。走的时候,手里捏着那只陪了他十三年的黑嘴的照片。
陪伴是最深厚的情谊。